#长眠不醒 #雷蒙德·钱德勒
室内的空气又湿又闷,雾气腾腾,一股开着花的热带植物的甜腻味道扑鼻而来。玻璃墙和玻璃屋顶蒙着厚厚一层水蒸气,大颗的水珠噼噼啪啪地滴落在植物的叶子上。屋子里的灯光是一种很不真实的绿色,好像射进玻璃水槽的光线一样。屋子里到处是巨大的植物,像是一片森林,丑陋而肥厚的叶子同枝干活像死人刚刚洗过的臂膀和手指,发出一阵阵好似在毛毯底下煮烧酒的刺鼻气味。
#CHATONLIVRE @reading
笼罩着我们身体的潮湿的热气像是一块包尸布。
两个人的道德观念都不见得比一只猫多。
这间屋子太大了一些,天花板过高,房门也大得出奇,白色地毯从屋子一边铺到另一边,仿佛阿罗黑德湖上刚刚下了一场雪。屋子里到处是高大的穿衣镜和玻璃摆设。象牙色的家具镶着镀铬的金属装饰,宽大的象牙色窗帘一直垂到雪白的地毯上,离窗玻璃足有一码远。白色的杂物使象牙色显得有些肮脏,而象牙色的家具又把白色衬托得像血液流尽般的惨白。窗户直对着越来越阴沉的小山冈。雨马上就要下起来了。屋子里已经感到窒闷了。
她的小腿很美,脚踝又细又长,优美的、富有旋律的线条完全可以谱一首音乐诗。她的身躯高瘦、强健。她仰卧在躺椅上,头倚在象牙色的缎子靠垫上。她的卷曲的头发是黑色的,从中间分开,眼睛同大厅中肖像上的一样乌黑、灼热。她的嘴很美,下巴也很美;嘴角略微有些下垂,给人以忧郁的感觉,下唇却很丰满。她正拿着一只酒杯,喝了一口,从酒杯边上冷冷地直望着我。
我在被雨水冲打的弯曲街道走了十个街区,树上不断往我身上滴着水珠。我经过巨大宅邸的一个又一个灯火辉煌的窗子,这些住房的庭院都阴森森的,大得出奇。建在远处山坡上的楼房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房檐、山墙和明亮的窗户,像是森林中的魔宫,非常遥远,可望而不可即。我走到一处汽车服务站。服务站里灯光雪亮(简直是浪费),在这间雾气腾腾的玻璃屋子里一个戴着白帽、穿着深蓝色风衣、百无聊赖的职员正坐在一张凳子上弯着腰看报纸。我已经想迈步进去了,但又继续走了下去。我全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在这样一个夜晚你就是等得胡子长得老长也未必有出租汽车来。此外,汽车司机永远也忘不了你在这个时间乘过他的汽车。
我想我看到了两条平行的小槽,就像脚后跟拖过的痕迹似的。不管这件事是谁干的,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死者的尸体要比破碎的心沉重得多。
这是一个凉爽的早晨,空气里略微有些寒意,刚好使你觉得生活又单纯又美好,假如你心里没压着什么重东西的话。而我的心却很沉重。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就问我另外一个。这样咱们两人永远也谈不拢。
他的两脚拼命蹬着地,终于挣扎起来,腾出两手,狠命往我身上娇嫩的地方打。我把他的身子扭过去,把他托举起一点儿来。我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腕用右面的胯骨顶住他;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俩谁也没有能搬动谁。在雾气茫茫的月光下,我们两人好像雕塑在那里,气喘吁吁,四只脚紧抠着地面,像两个奇形怪状的动物。
风一阵一阵地从窗口吹进来,隔壁旅馆中汽油炉子的煤烟顺风漫进屋子,在办公桌面上滚过去,就像飘拂过一块空地的野苋菜。
“把我抱紧点儿,你这畜生。”她说。一开始,我用手臂松松地搂着她。她的头发在我脸上有点儿扎得慌。我搂紧了她,把她抱了起来。我慢慢地把她的脸凑近自己的脸。她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就像飞蛾的翅膀。我飞快地用力吻了她一下,然后是一个紧贴在一起的长长的吻。她的双唇在我嘴唇下面张开,身体在我的怀中摇颤起来。“杀人犯。”她温柔地说,呼吸直冲到我嘴里。我把她的身体紧贴在我身上,直到她身体的颤抖几乎使我的身体也抖动起来。
雨又下大了。我走进雨地里,大雨点儿迎面抽打在我脸上。一颗雨珠竟然打到我舌头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嘴还在张着。我感到下巴一边有些疼痛,这说明我的嘴张得太大,还使劲向后咧着。我在模仿刻画在哈里·琼斯脸上的死亡的痉挛。
攥着金属棒的沉重的拳头打在我张开的两只手上,就像一块石头穿透了尘雾,似乎把我的手砸穿了。我感到一阵晕眩。灯光跳动着,我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但我还没有失去知觉。他又打了我一下。我的脑袋已经没有感觉了。灼亮的灯光变得更加强烈,除了晃得两眼生疼的白光以外,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然后是一片黑暗,其中有什么小红东西像显微镜底下的细菌一样蠕动着。再后连光亮和蠕动的东西也没有了,只剩下黑暗、空虚和一股疾风以后大树倒下般的感觉。
那个女人把她那凝视着远处山峰般的目光收回来。她小巧而坚实的下巴慢慢地扭了过来。她的两只眼睛好像山中的湖水一样湛蓝。屋顶上,雨点仍然噼噼啪啪地敲打着,但是声音听去非常遥远,仿佛是给另外的人下的一场雨似的。“你觉得怎么样了?”这是一个悦耳的、银子似的声音,简直可以和她的头发媲美。声音中微微有一种叮叮当当的乐调,和洋娃娃小房子里的钟声差不多。
她把杯子拿过来,杯子里的泡沫像那些到头来必将落空的希望一样泛了起来。她俯身靠近我,呼吸像小鹿的眼睛一样轻巧。我从杯子里喝了几大口。她把杯子从我唇边拿开,看着几滴酒顺着我的脖子流下去。她又一次朝我俯下身来。热血开始在我周身回荡,就像一个满怀希望的房客察看一所新居一样。
我靠在她身上,用我的身体把她压到墙上,嘴唇对着她的脸。我就这样和她说着话。“我用不着急着走。这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了的,每一个细节都排练过,时间连半秒钟都不会错。就像广播节目一样。我完全不必着急。吻吻我吧,银发姑娘。”在我的嘴唇下面,她的脸像冰一样凉。她抬起双手,捧住我的头,用力吻了吻我的双唇。她的嘴唇也凉得像冰一样。我走出门来,门无声无息地在我身后关上了。雨点飘进门廊来,可是却不如她的嘴唇那么冰冷。
作为一个警察,我愿意看到法律能够战胜邪恶。我愿意看到像埃迪·马尔斯这些衣着华丽的家伙在佛尔萨姆采石场磨坏了他们精心修剪过的手指甲,同那些在贫民窟里长大的穷汉子一起干苦活儿;这些倒霉鬼只做了一个案子就坐了班房,再也没出去过。这就是我希望看到的。你和我对世故人情都知道得太多了,不会认为我希望看到的这些能够成为事实。在咱们这个城市里这是不可能的,在任何别的一个城市,哪怕只有咱们这里的一半大,也是不可能的。在咱们这个富饶美丽的美利坚合众国里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都是不可能的。咱们根本不是照这个样子治理国家的。
一双锐利的蓝眼睛像过去一样深沉
路上没有什么尘土,最近这场雨下得很大,而且雨停了也没有多久。我沿着车辙开下去。城市车辆的喧嚣声,一下子变得微弱了,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我们已经不在市区,而是在某一处遥远的梦乡里。
一旦你死去了,躺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是躺在龌龊的水坑里,还是躺在高高伫立于山峰上的大理石宝塔里?你已经死了,你再也不会醒来,这些事你就再也不去计较了。对你说来,是充满油垢的污水,还是轻风习习的空气,完全没有什么两样。你只顾安安稳稳睡你的大觉,再也不去思索你是怎样死的、死在何处这类龌龊的事情。
他的心只不过是短暂模糊的呢喃。他的思绪像尘灰一样飘忽灰暗。过不了多久,他也要像鲁斯蒂·里甘一样,长眠不醒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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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着我们身体的潮湿的热气像是一块包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