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

你为我写墓志铭时一定要说,这儿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 毕肖普致洛威尔的信

@reading

【辑三 旅行的问题(1965)】

献给萝塔·德·玛切朵·索雷思

……把我所拥有,能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我给得越多,就欠你越多。

——卡蒙斯

《旅行的问题》

这儿瀑布太多;拥挤的溪流
太过心急地奔流入海,
山顶上那么多云彩的压力
使它们以柔和的慢动作漫过山坡,
就在我们眼前化为瀑布。
——若说那些条纹,几英里长的闪亮泪痕
尚且不是瀑布,
那么在飞逝的岁月中(岁月在此飞逝)
它们多半将成为瀑布。
可是假如溪流与云继续旅行,旅行,
山脉看起来就会像倾覆之船的外壳,
身上垂满淤泥和藤壶。

想想漫长的归家路。
我们是否应该待在家里,惦记此处?
今天我们该在何处?
在这最奇诡的剧院里
观看剧中的陌生人,这样对吗?
是怎样的幼稚:只要体内一息尚存
我们便决心奔赴他乡
从地球另一头观看太阳?
去看世上最小的绿色蜂鸟?
去凝视某块扑朔迷离的古老石雕,
扑朔迷离,无法穿透,
无论从哪个视角,
都当下可见,永远,永远赏心悦目?
哦,难道我们不仅得做着梦
还必须拥有这些梦?
我们可还有空间容纳
又一场余温尚存、叠起的日落?

但那显然会是一场遗憾:
不曾见到这条路旁的树木,
呈现着夸张的美,
不曾见过它们如同高贵的哑剧演员
身披粉红衣裳,做着手势。
——不曾被迫停下加油,听见
那哀伤的、双音符的、木质的音调
源自两只不成双的木屐
漫不经心地噼啪踩过
加油站沾满油污的地板。
(在另一个国度,所有的木屐都会接受质检。
每双的音高都如出一辙。)
——遗憾啊,若不曾听过
胖棕鸟的另一支不那么原始的歌谣,
它在破裂的加油泵上方
在耶稣会的巴洛克竹教堂里歌唱:
三座塔,五座银十字。
——是的,那将是遗憾,若不曾
混沌而无结果地思忖过,
在最粗糙的木鞋
与精致考究的木笼
切削而成的幻想之间
哪种联系可以存在数百年。
——从未在歌禽之笼
勉强的书法中研究过历史,
——从未不得不聆听雨声
滔滔而下如政客的演说:
两小时不屈不挠的华辞美藻,
接着是一阵突兀、金黄的沉默。
此刻,旅行者取出笔记本写道:

“可是缺乏想象力使我们来到
想象中的地方,而不是待在家中?
或者帕斯卡关于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的话
也并非全然正确?

洲、城、国、社会:
选择永远不广,永远不自由。
这里或者那里……不。我们是否本该待在家中
无论家在何处?”

孩子们,暴风雨的门槛
已滑入你们泥泞的鞋底;
湿答答,受了骗,你们站在
可供你们选择的住宅中间
出自比你家更大的别墅,
它的合法性永世长存。
它湿透的文件收纳着
你们的权利,在落雨的房间。

——《占屋者的孩子》

《雷暴》

黎明是一片漠然的黄。
噼——啪!干燥且轻。
屋子真的被击中了。
噼啪!如锡的声响,如酒杯跌落。
多俾亚跳入窗户,爬上床——
沉默着,他双目翻白,毛发直竖。
无礼又蔑视,像邻家的孩子,
雷霆开始砸撞屋顶。
一道粉红闪电;
然后是冰雹,最大尺寸的人造珍珠。
煞白、蜡白、冰冷——
备受古老的赏月派对上
外交官夫人的垂青——
它们躺在红色土地
正在分解的风积丘上,直到日头高升。
我们起身,发现线路已熔化,
没有灯光,一股硝石气味,
电话已切断。
猫裹在温暖的床单里。
四旬节的树木蜕去所有的花瓣:
潮湿,黏稠,浅紫,在死眼般的珍珠中。

《雨季之歌》

藏身,哦,藏身于
孤高的雾中
和磁岩下
我们栖息的房子,
身上跨着雨和彩虹,
那儿,血一样黑的
凤梨、地衣、
猫头鹰,还有瀑布的纤维
依附着,
熟稔,不请自来。

在一个幽暗的
水之年代
溪涧从巨蕨的
肋骨笼中
高声歌唱;水蒸气
轻松爬上厚厚的植被
转过身来,
在一片私密的云中
抓住这两者:
房屋与岩石。
夜间,屋顶上,
盲目的水滴缓行
不起眼的棕色猫头鹰
为我们证明
他会数数:
五次——始终是五次——
他跺脚,飞走
去追踪那些肥硕的,
为爱情而鼓噪的
费力攀爬的青蛙。

屋子,向着白露
和不刺眼的
牛奶色日出
敞开的屋子,
向着全体
银鱼、老鼠、
蠹虫、
巨蛾敞开;有一面墙
用来悬挂霉菌的
懵懂的地图;
被温暖呼吸
的温暖触摸
摩得昏暗,失去光泽,
染上斑点,被呵护,
欢庆吧!因为后来的纪元
将会不同。
(哦,那杀戮
或胁迫我们渺小的
朦胧的大半辈子
的差异!)没有水

巨大的岩石会瞠视着
消了磁,光秃秃,
不再披戴
彩虹或雨,
宽恕的空气
还有孤高的雾都会消失;
猫头鹰会继续前行
几挂瀑布
会在坚稳的日光中
枯皱。

《巴西,1502 年1月1日》

……刺绣过的自然……织上壁毯的风景。

——肯尼斯·克拉克爵士《艺术中的风景》

诸多的一月,大自然迎接我们的目光
恰如她必定迎接它们的目光:
每平方英寸都布满枝叶——
大树叶,小树叶,巨型树叶,
蓝色,青绿色,橄榄色,
时不时露出色彩更浅的叶脉和叶缘,
或一片反转的、丝缎质地的腹叶;
银灰色浮雕中
怪兽般的蕨;
还有花朵,像是硕大无朋的睡莲
高举在空中——莫如说,高举在叶间——
淡紫色,黄色,两朵黄色,粉红色,
锈红色,还有掺了浅绿的白;
坚凝却缥缈;新鲜得犹如刚画完
从画框中摘下来。

月白色的天空,一张简纯的网,
背衬着轻软如羽的细节:
转瞬即逝的虹,一只苍绿色的破轮子,
几棵棕榈,黝黑粗壮却也精致;
硕大的象征意味的鸟儿张着喙
安安静静地停在那儿,宛如在剪影中,
每一只都仅仅裸露一半他那
疏松的、胖乎乎的、纯色或斑驳的胸脯。
“罪业”仍在前景中:
五条煤黑的龙盘旋在巨岩边。
巨岩被地衣覆盖,灰色陨屑
泼溅着,彼此叠织,
下方被苔藓威胁
在可爱的地狱绿焰中,
上方被云梯葡萄藤围剿
斗折蛇行却整洁,
“一片叶子说是,一片说不”(葡萄牙语)。
蜥蜴们几乎屏息;所有的目光
都聚焦于那条背朝他们的、更小的母蜥,
她邪毒的尾巴高高翘着,并且反转,
通红一如滚烫的电线。

于是,那些坚硬如钉
渺小如指甲的基督徒前来,
在碎裂的镜中闪烁微光,发现这一切
并不陌生:
没有爱人的漫步,没有凉亭,
没有等待采摘的樱桃,没有琉特琴音,
可却对应着
一场奢华、纸醉金迷的旧梦
当他们离家,这梦境就已过时——
奢华,加上一种崭新的欢愉。
弥撒过后,也许径直哼着
《军装男儿》或类似的曲调,
他们剥开并进入那垂悬的织物,
人人都为自己逮一个印第安人——
那些令人发疯的小妇人始终召唤,
召唤着彼此(或是鸟儿们已经醒来?)
并且退隐,永远退隐着,隐入织物背面。

昨夜,又一个大家伙陨落。
它四散飞溅如一只火焰蛋
砸碎在屋后的峭壁上。
火焰向下奔涌。我们看见一双

在那儿筑巢的猫头鹰飞起来
飞起来,涡旋的黑与白
底下沾上了艳粉色,直到它们
尖啸着消失在空中。

古老的猫头鹰,窝准是被烧了。
急匆匆,孤零零,
一只湿亮的犰狳撤离这布景,
玫瑰斑点,头朝下,尾也朝下,

接着一只兔崽蹦出来,
短耳朵,我们大惊失色。
如此柔软!——一捧无法触摸的尘埃
还有纹丝不动、点燃的双眸。

太美了,梦境般的模仿!
哦,坠落的火焰,刺心的叫嚷
还有恐慌,还有披戴盔甲的无力拳头
天真地攥紧,向着夜空!

——《犰狳》

世界是一颗珍珠,而我,
我是
它的高光!

——《第十二日;或各遂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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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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