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李汝珍

▷序

《班志》称小说家流出于稗官;如淳注谓王者欲知闾巷风俗,立稗官,使称说之:此古义也。乃坊肆所行杂书妄题为第几才子,其所描写不过浑敦穷奇面目;即或阐扬盛节,点缀闲情,又类土饭尘羹,味同嚼蜡;余尝目不才子,似非过论。
昔王临川答曾南丰书,谓小说无所不读,然后能知大体。而《续文献通考》经籍一门亦采及《琵琶》《荆钗》,岂非以其言孝言忠,宜风宜雅,正人心,厚风俗,合于古者稗官之义哉?
《镜花缘》一书,乃北平李子松石以十数年之力成之,观者咸谓有益风化。
惜向无镌本,传钞既久,鲁鱼滋甚。近有同志辑而付之梨枣。是书无一字拾他人牙慧,无一处落前人窠臼,枕经葄史,子秀集华,兼贯九流,旁涉百戏,聪明绝世,异境天开。既饮程乡千里之酒,而手此一编,定能驱遣睡魔,虽包孝肃笑比河清,读之必当喷饭。综其体要,语近滑稽而意主中。意其时必有闺阃之英,为之黼黻隆平,赞襄政事者,当不止上官婉儿一人,乃并无闻焉。唐闺臣诸才女应运而生,虽由作者意想所及,凭空幻造,然揆之于理亦有可通。天之生人,阴阳对待,男女并重,巾帼之胜于须眉者岂少也哉?特世无才女一科,故皆湮没而无闻耳。武如木兰,文如崇嘏,久已脍炙人口。历观纪载,其奇特足传者,固难以更仆数。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四者本所不废;自道学之说兴,乃谓女子无才便足为德,而闺阁少隽才矣。夫书也者,足以陶冶性情,增修德行,何于女子而独不?所谓妇言者,即识字知书之谓也。乃以后世头巾学究之迂见,而废古圣贤所相传,诚所不懈矣。
因诸才女一时文学之盛,畅论及之。质诸作者,作者必曰:“先生所实,论获我心!”

光绪十有四年春正月,王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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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九公道:“林兄只记得黑齿离君子国甚近,谁知那是旱路,并非水路。前面过了无䏿,再过深目,才是黑齿交界哩。”唐敖道:“这个无䏿,大约就是无继国。小弟闻彼国之人,从不生育,并无子嗣。可有其事?”多九公道:“老夫也闻此话。又因他们并无男女之分,甚觉不解。当日到彼,也曾上去看过,果然无男无女,光景都差不多。”唐敖道:“既无男女,何能生育?既不生育,这些国人一经死后,岂不人渐渐少了?自古至今,其人仍旧不绝,这是何故?”多九公道:“彼国虽不生育,那知死后其尸不朽,过了一百二十年,仍旧活转。古人所谓‘百年还化为人’,就是指此而言。所以彼国之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从不见少。他们虽知死后还能重生,素于名利心肠倒是雪淡。他因人生在世终有一死,纵使争名夺利,富贵极顶,及至‘无常’一到,如同一梦,全化乌有。虽说死后还能复生,但经百余年之久,时迁世变,物改人非,今昔情形,又迥不同,一经活转,另是一番世界,少不得又要在那名利场中努力一番。及至略略有点意思,不知不觉,却又年已古稀,冥官又来相邀。细细想去,仍是一场春梦。因此他们国中凡有人死了叫作‘睡觉’,那活在世上的叫作‘做梦’。他把生死看的透彻,名利之心也就淡了。至于强求妄为,更是未有之事。”林之洋道:“若是这样,俺们竟是痴人!他们死后还能活转,倒把名利看破;俺们死后并无一毫指望,为甚倒去极力巴结?若教无䏿国看见,岂不被他耻笑么?”唐敖道:“舅兄既怕耻笑,何不将那名利之心略为冷淡呢?”林之洋道:“俺也晓得,为人在世,就如做梦,那名利二字,原是假的,平时听人谈论,也就冷淡。无奈到了争名夺利关头,心里不由就觉发迷,倒像自己永世不死,一味朝前奔命,将来到了昏迷时,怎能有人当头一棒,指破迷团?或者那位提俺一声,也就把俺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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