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她知道这是Tinder配对成功时的熟悉反应……但她心跳加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刚才那声“叮”不是从她的手机里发出来的。
那声“叮”在她把照片往右滑的瞬间响起。根据Tinder显示,那人距离她不到一公里。
她打开Tinder,看见自己和三名男子配对成功,今晚稍早的时候,她曾将这三名男子的图片拖曳至右侧以表示喜欢。Tinder这一点很棒,不用跟这些男人碰面,却知道他们就在外头某处,而且对自己有意思。她该不该纵容自己最后一次通过讯息调情,最后一次跟最后两名陌生男子来个虚拟性爱,然后再注销自己的账号,永远删除这个应用程序?
不行,要立刻删除才行。
她进入菜单,选取相关选项。系统问她是否真的要删除她的账号。
埃莉斯看着自己的食指,只见它正微微颤抖。天哪,难道她上瘾了不成?难道她对这种想法上瘾:世界上有个男人虽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依然想要她,还能够接受真正的她?好吧,至少是想要资料照片上的那个她。她究竟是严重上瘾,还是只有轻微上瘾?也许她只要把Tinder删掉,过过看一个月没有Tinder的日子就知道了。一个月,假如她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那问题可就大了。颤抖的食指缓缓朝删除键靠近。就算她真的上瘾好了,那到底会有多糟?我们都需要觉得某人属于自己,自己也属于某人。她曾读到过,婴儿如果得不到最基本的肌肤接触,就可能会死掉。她怀疑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但话又说回来,孑然一身地活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重复地做着吞噬生命的工作,以及出于义务跟朋友来往而已。老实说,她之所以跟朋友来往,只是因为她对孤独的恐惧大过对聆听朋友叨念丈夫、孩子或叨念缺少丈夫、孩子的厌烦。搞不好现在她的真命天子就在Tinder上?所以,好吧,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屏幕上跳出第一张照片,她拖曳到左方丢弃,表示“我不要你”。第二张照片也被拖到了左方。画面出现第三张照片。
埃莉斯沿着杜福美荷街行走,经过两旁的四层楼住宅。这一带曾是贫穷城市里的贫穷地段,住着蓝领阶级的工人,但如今一平方米开价却毫不逊于伦敦和斯德哥尔摩。奥斯陆的九月,夜晚终于再度变得漆黑,既亮且长的恼人夏日夜晚已然远去,夏天那些歇斯底里又愚蠢欢快的自我表现也随之远离。九月的奥斯陆终于恢复真实的自己:忧郁、冷淡、高效。奥斯陆露出精实的一面,但其中也隐藏着一些阴暗角落和秘密。显然跟她颇为相似。她加快脚步。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她曾经的一个约会对象为了表现诗意,说天上下毛毛雨是上帝在打喷嚏。埃莉斯打算删了Tinder,明天就删,真是够了。她受够了那些好色男人,每次跟他们在酒吧碰面,他们打量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妓女。她受够了那些不正常的神经病和跟踪狂,他们像泥淖一样吸走她的时间、精力和安全感。她也受够了那些可悲的窝囊废,让她觉得自己跟他们是同一种人。
有人说网络约会是认识人的新潮方式,大家都在玩,所以再也不用觉得丢脸。但这话所言不实。大家会在工作中、教室里、健身房中、咖啡厅内、飞机上、公交车上、火车上邂逅,或经由朋友介绍而认识。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交友方式,彼此在这些情境下认识会觉得很轻松,没有压力,事后还可以有一些纯真的浪漫幻想,觉得是奇特的命运为彼此牵线。她想拥有这些幻想。埃莉斯决定删掉自己在Tinder上的资料。她以前也动过这个念头,但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决定今晚就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