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巴黎,金鸡大街,早上七点钟。街上传来几声愤怒又略带气哽的尖叫。在我住的地方对面经营一家小旅馆的蒙西太太走到人行道上,和住在三楼的一个房客吵架。她光着脚丫,趿着一双木屐,披散着一头灰发。
蒙西太太骂道:“臭婊子!臭婊子!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把虫子碾死在墙纸上。你以为你把整个旅馆买下来了吗?你怎么就不能和别人一样把它们扔出窗外呢?他妈的,你这个贱货!”
住在三楼的女人回了一句:“母牛!”
接着,两人闹哄哄地吵了起来。街道两边的窗户都打开了,半条街的人加入了争吵之中,一直吵了十分钟,然后戛然而止,因为有一队骑兵经过,大家都停了下来,观望着他们。
我将这一幕情景记录下来,为的是让读者了解金鸡大街的风貌。虽然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单单只有吵架——不过,几乎每天早上这样的争吵起码得发生一次以上。除了吵架,还有街头小贩落寞的叫卖声和小孩子们在鹅卵石街道上追逐橘子皮的戏耍声。到了晚上则响起高昂的歌唱声,垃圾车经过时留下一股恶臭,这就是整条街的风貌。

关注

刚刚接触贫穷感觉很奇怪。在此之前你一直在幻想贫穷是什么样子——这辈子你一直在害怕挨穷,而你知道迟早你会沦为穷人,但事实上,挨穷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一回事。你以为挨穷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其实贫穷的生活非常复杂。你以为挨穷会很痛苦,但其实挨穷只是很肮脏无聊罢了。最开始的时候你体验到的是成为穷人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它让你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而且你变得很吝啬,连面包屑也不放过。
比方说,你会发现你得为自己的穷困潦倒保密。突然间你只能靠每天六法郎过日子,但是,你当然不敢承认这一点——你不得不假装活得和以前一样。刚开始的时候,你编织出一堆谎言,一堆你根本无法自圆其说的谎言。你不再把衣服送到洗衣店去,洗衣店的女老板在街上遇见了你,追问你不再光顾的原因。你嘟囔着搪塞的理由,她认定你把衣服送到别的店里去了,从此一辈子痛恨你。香烟贩子也一直追问你怎么戒烟了。你想给别人回信,但信寄不出去,因为邮票太贵了。你还得吃饭——吃饭是最难瞒骗的。每天到了吃饭时间,你就出门假装去一间饭馆用餐,却跑到卢森堡花园待了一个小时看鸽子,然后把食物藏在口袋里偷偷带回家。你吃的东西只能是面包和人造黄油,或面包和红酒。连吃什么东西都得受制于谎言。你只能买黑麦面包,而不是普通的面包,因为黑麦面包虽然贵一些,却是圆形的,可以藏在口袋里偷偷带进旅馆。这让你每天得多花一法郎。有时为了维持体面,你得花六毛钱喝个小酒,结果只能削减食物的开支。你的内衣开始发臭,而肥皂和剃须刀片都用完了。你的头发得剪了,你试着给自己理发,却剪出个难看的发型,还是不得不到理发店里去,将一天的伙食费都搭了上去。你整天都在撒谎,而这些谎言都很费钱。
你发现一天只花六法郎是很不靠谱的事情,总是会有一些小状况发生,让你没东西吃。你花了最后八毛钱买了半升牛奶,就着煤油灯把牛奶烧开,这时一只臭虫顺着你的前臂往下爬,你用指甲弹开它,它却扑通一声掉进了牛奶里。你只能将牛奶倒掉,没得喝了。
你去面包店买一磅面包。店里的女孩正在给别的顾客切一磅面包,于是你等候着。那个女孩笨手笨脚的,切出来的面包不止一磅。“对不起,先生,”她说道:“我想您不介意多给两分钱吧?”面包卖一法郎一磅,而你就只有一法郎。你想到自己也可能得多给两分钱,而你只能承认自己给不起这点钱,于是你吓坏了,下次再去面包店的时候,你总得彷徨踌躇上好几个小时才敢进去。
你去蔬果店,花一法郎买一公斤土豆。但那堆硬币里有一个是比利时硬币,店员不肯要,你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店铺,再也没脸进去。

登录以加入对话
万象千言

本站话题休闲取向,欢迎使用。以下类型用户请勿注册:激进民运人士、左翼爱国者、网络评论员。

访客查看账户公共页面 (1234.as/@username) 仅显示 10 条最新嘟文,如果需要查看更多,请关注或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