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左右,她长途跋涉来到城郊的墓地,走进那个小墓室,仔细关好门,跪在祈祷凳上。就这样直面自我,在现实与宿命的对照中,在重新连接那些总是断裂的生命锁链时,她毫不费力地参透了天意的奥秘。直到有一天,一个奇特的征兆让她明白:在世人的眼中,她早已死去。万灵节那天,她比往常来得晚了些,发现墓室台阶上虔诚地撒满了紫罗兰。原来是有心人见这座孤坟无人献花,便分了些自己的花束,来祭奠这个被世人遗忘的逝者。
此刻,我又想起这些事来。窗外的花园,我只能望见围墙。还有几丛沐浴在光线里的枝叶。更高处,仍是枝叶。再往上,便是太阳。然而,外界能感受到的空气中所有的欢腾,以及倾泻在世间的所有喜悦,我能捕捉到的不过是映在白窗帘上婆娑的枝影。还有五束阳光,正耐心地将干草的气息注入房间。一阵微风拂过,窗帘上的影子便活了过来。当云层掠过又离开太阳的瞬间,阴影中会突然跃出金合欢花瓶中耀眼的明黄。仅此而已:只需一道初生的微光,我便被一种令人眩晕的迷乱喜悦填满。这是一月的某个下午,就这样让我直面世界的背面。但寒意仍沉淀在空气深处。到处都覆着阳光的薄膜,仿佛用指甲就能划破,却给万物披上了永恒的微笑。我是谁?又能做什么?除了融入这枝叶与光影的游戏。成为那缕燃尽我香烟的光线,成为空气中呼吸着的温柔与隐秘的激情。若我试图触及自己,必是在这光芒的最深处。而当我尝试理解并品味这揭示世界奥秘的微妙滋味时,我在宇宙尽头找到的竟是自己。我自己,即这份让我超脱表象的极致感动。
刚才说的是别的事情,是一些人,和他们买的墓地。不过,让我在时间的交织中勾勒这一分钟。有的人将花朵留在书页之间,封存某次散步时爱意轻触的瞬间。我也在散步,只是抚慰我的,是神的指尖。生命短暂,浪费光阴是种罪过。人们说我勤奋。但若在忙碌中迷失,勤勉何尝不是另一种虚度?此刻停驻,我的心正前去与它自己相会。若还有不安攥住我,只因这易逝的刹那如水银般从指间滑落。由着别人背弃世界去吧。我不抱怨,因为我正见证自己的新生。此时此地,我的整个王国都属于这人间。这倾泻的阳光与游移的阴影,这从天空深处涌来的灼热与寒意——当苍穹在窗框间倾倒它无边的丰盈,与我的悲悯相遇时,又何必追问是否有事物在消逝、人们是否在受苦?我要说,也即将说出:重要的是保持人性的温度与质朴。不,重要的是活得真实,如此人性与纯真则自然显现。当我与这世界浑然一体时,何曾更真实过?未及渴望,我已满足。永恒就在这里,而我曾向往它。此刻我不再祈求幸福,只愿清醒地活着。
——《反与正》
一人静观尘世,另一人自掘坟墓:如何将他们区分?世人与其荒诞行径?但看天际已展露笑颜。光芒渐盛,盛夏将至?而我眼前浮现的,是那些该被爱之人的眼眸与声音。我用每个动作与世界相连,以满腔悲悯与感恩同世人相系。在这世界的正反两面间,我不愿抉择,也厌恶他人抉择。世人总说清醒与反讽要不得,说这是“心术不正之证”。荒谬。没错,当有人自称反道德者,我知道他急需编造新教条。当别人贬低智慧,我看穿他只是受不了内心的犹疑。因为我唾弃一切伪装。真正的勇气,是能直视烈日如直视死亡。至于这份灼烧般的生之眷恋与隐秘绝望的纠缠,该怎么形容?当我聆听蛰伏在万物深处的反讽,它便缓缓显露真容。眨着清亮的小眼睛,它低语:“就当是……这样活着吧。”纵使穷尽探索,这便是我全部的人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