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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认真仔细地比对,教授和警探一致认为远隔重洋的两地所进行的可憎仪式几乎完全相同。这个发现震惊全场,大家都敬畏得说不出话来。爱斯基摩巫医和路易斯安那沼泽祭司对着相似的偶像大声念出同样的句子,那句子根据吟诵时的节奏可断为:
噗嗝戮,嫲侮符,克苏鲁,拉莱耶,瓦噶糯,番沓艮。
勒高斯比韦伯教授多掌握一条线索,因那些被捕的混血儿吐露了老祭司们讲解的祷词含义,那句子大意为:
死去的克苏鲁在拉莱耶的宅邸里酣梦以待。
大家的好奇心此时已达极致,于是勒高斯警探尽可能详尽地叙述了突袭沼泽邪教的始末。我能看出我的叔祖非常重视此事,它就像是神智学者和神话创作者最狂野的梦,外人绝不会想到一帮混血儿和流浪汉能对宇宙怀有如此宏大的想象。

根据供词,教徒们膜拜的是鸿蒙初开时自天外降临的“古神”。如今“古神”已经不在,其遗体长眠于地底深处和波涛之下,却通过梦境把秘密告诉先民,让后者创立了延续至今的教派。教徒们声称他们的教派将永世长存,潜伏于世界各地的遥远荒野和偏僻角落,直到波涛之下巍峨的拉莱耶城中,伟大的祭司克苏鲁从冥宅里再次崛起,重新统治世界。总有一天,当群星就位时,克苏鲁将召唤这个一直恭候着解救它的秘密教派。

总而言之,这个教派与欧洲的女巫教团并非同道,除教众外鲜为人知,也没有哪本著作披露过它的存在,唯有长生的中国人声言阿拉伯狂人阿卜杜勒·阿尔哈扎德在《死灵之书》中做了些双关暗示,有心人可细细品味那个饱受争议的对句:

已逝之尊永长眠,
万古幽溟死亦生。

见识过宇宙蕴藏的恐怖,暖春的天空于我已不再晴朗,盛夏的花朵也永难芬芳。

他们是怎样看待世界的呢?以大众艺术领域为例,冲着真实的自然界或生动鲜活的模特作画,与不入流的商业画手窝在光秃秃的工作室里闭门造车有天壤之别。而我认为优秀的怪奇艺术家拥有特殊本领,他们能凭空塑造模特,或把自身精神世界的场景召唤到现实世界。矫揉造作之徒的贫瘠梦境与他们的差距,好似函授学校学生的劣质漫画对比写实经典。如果我能看见皮克曼看见的东西——不,幸好不能!让我们先喝杯酒。老天爷,如果我能看见那个人——暂且把他算作人类——看见的东西,我肯定活不下去!

那古老得不可思议的魔鬼绝非任何一门语言所能形容,它颠覆了物理、能量和宇宙的法则,散发出地狱深渊的疯狂。哦,上帝啊,它就是一座摇摆横行的山丘!难怪在地球另一边一位著名建筑师发了狂,无辜的威尔科克斯也因心灵感应而神志紊乱!邪教徒的浮雕、石雕和石像的原型,来自群星有着黏软的绿色身躯的“古神”,它苏醒过来争夺权柄。群星终于再度就位,一帮无知水手误打误撞成就了从人类之始存续至今的教派处心积虑也未能达成的使命:经过亿万年禁锢,伟大的克苏鲁终于重获自由,迫不及待地要纵情杀戮。

4月2日,“警报号”遭遇大风暴,约翰森的意识也完全被阴云遮蔽,他感到自己在灌满液体的无底沟壑中打转,又或骑在彗尾上头晕目眩地飞过混乱的宇宙,再或歇斯底里地自深渊蹿向月球又落回深渊,而那些扭曲、狂喜的“古神”和长着蝙翼的地狱小绿鬼一直在齐声嘲笑他。

我认为克苏鲁也存在于世,只是回到了太阳尚且年轻时便庇护着它的石窟中。被诅咒的城市再次沉没——“守夜号”于4月初的风暴后驶过那片海域,未见异常——然而克苏鲁在世间的仆人们依旧聚集于偏僻的角落,围绕供奉偶像的巨岩咆哮、雀跃和杀戮。巨石城市的沉没一定把它再次困在了漆黑的深渊,否则全世界早已哀鸿遍野。但谁知道未来会如何?崛起的可能再次沉没,沉没的可能再次崛起。可憎之物在地底蛰伏和酣梦,而地表拥挤的人类城市日渐腐朽,总有一天……不,我不愿也不堪设想!我衷心祈祷,假设自己生前未能销毁这份记录,遗嘱执行者会谨慎对待,切勿让第二双眼睛看到它。

8月12日下午3点15分,可怜的克伦泽彻底疯了。他应该在指挥塔操作探照灯,却突然闯进我坐着看书的阅读室,内心的扭曲惶恐一望即知。在此,请允许我忠实复述他当时的言语,并于着重处画线标注:“祂在召唤!祂在召唤!我听到祂了!我们必须去!”他叫嚷着抓起桌上的象牙雕像塞进口袋,又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往通向甲板的扶梯。我猛然醒悟:他想打开舱门,与我同归于尽。这强烈的自毁倾向和杀人执念真是始料未及。于是我往回拽他,并加以安抚,但他越发狂暴,嘴里念念有词:“赶紧过来,否则就来不及了,忏悔与宽恕胜过抗拒和惩罚。”我改变策略,厉声谴责他在发疯、精神不正常。他仍不为所动,继续号叫道:“发疯才是仁慈!因迟钝而清醒的人类,愿诸神怜悯他吧!可怕的终点近在眼前,快来啊,发疯吧,祂依然在仁慈地召唤!”

一个真正的唯美主义者宁可放弃生活的舒适,也不能与深厚的传统分离。天哪,朋友!你不知道有的地方不单是被建造出来,还会自行成长吗?一代又一代人怀着与现代迥异的观念,生息、繁衍和消逝在那些地方。你不知道考普山上1632年就有了磨坊,而一半的街道1650年就铺好了?我能给你指出哪些房子已矗立了两个半世纪以上,挺过了足以让现代房屋灰飞烟灭的岁月。不错,现代人哪里清楚生命和生命背后的力量?

可惜如今乱象丛生,无论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都腐朽不堪。上百种亵渎的方言扰动天宇,成群结队的窃贼叫嚷欢唱着穿街过巷。访客在这个迷宫中择路而行时,常能看见偷偷摸摸的手突然掐灭灯火、拉上窗帘,黝黑歹毒的面孔从窗边消失。这里的居民用幽灵般的死寂来回应巡逻队的铿锵脚步,被捕的罪犯也总是口风严实,警方对改革或整顿都深感绝望,只求竖起栅栏保护外部世界不受其堕落的污染。在红钩街区,明目张胆的不法行径就跟流行的方言一样繁多,从走私朗姆酒到非法偷渡乃至残忍得令人发指的肢解与谋杀,可谓五毒俱全。

我不害怕旅程的终点,也不担心疯子克伦泽的预言。眼前所见绝非真实,待空气用尽,占据我意志的疯狂亦会在窒息中毁灭。神殿的光辉是彻头彻尾的幻觉,我将像个堂堂正正的德国人一样平静地死在无人知晓的漆黑深海,而落笔时听到的魔鬼笑声,亦不过出于逐渐困顿的大脑的捏造。我将仔细穿好潜水服,勇敢踏上台阶,走进远古神殿,见证被深邃大海和悠远岁月埋藏的沉睡秘辛。

过去,女巫以及她们用巫术召唤的东西是存在的,海盗以及他们从大海带来的东西同样存在,走私贩、私掠者……我告诉过你,前人懂得如何生活,如何超越生命的界限!呸,智者与勇士才不会鼠目寸光!看看身边这帮自诩为艺术家的腐儒吧,区区一幅惊扰了灯塔街茶桌边悠闲氛围的画作,就足以让他们魂不守舍、深恶痛绝!

我的记忆非常混乱,不知该从何谈起,往事有时仿若可怕的远景,有时又像无垠无形的灰色雾霾,紧紧包裹着无所依归的现实。我甚至不确定自己传递这段信息的方式——我知道自己在说话,却隐约感到涉及某些我希望别人理解的关键点时,必须做出奇怪乃至可怕的妥协。我的自我认知亦含混不清,似乎受过巨大创伤,这或许是某种独特而又震撼的经历所引发的严重后果。

我相信,我们身边既有神圣的仪式亦有污秽的礼赞,我们生存和行走的世界充满未知,不乏洞穴、暗影和微光下的居民;我同样相信,人类有在进化轨道上倒退的可能,可怖的传说并未死去。

——亚瑟·玛臣

暗夜之友,暗夜之伴,
群狗吠叫,鲜血盈满,
见之狂喜,极乐之源,
徘徊游荡,墓穴之间;
以鲜血止饥渴,散怖惧于凡尘,
格果,摩耳摩,千面之月,
呜呼快哉,伏惟尚飨。

这段咒语令马龙浑身战栗,教他联想起某些夜里,教堂地底隐约传出的低沉杂乱的风琴声。

此时此刻,自一条幽深的穹顶隧道传出不成调的乐章,亵渎的风琴呼哧作响,带来地狱破碎、低沉、嘲讽的冷笑。演奏刚一开始,所有活动的物体立刻触电般排成仪式队形,然后这支可怕的队伍——山羊、山林之神、羊神、男女魅魔、游魂、扭曲蟾蜍、狗脸吼猴、没有固定形体的元素灵及黑暗中无声阔步的小妖——朝音乐传来的地方缓缓蠕动,带头的便是之前蹲在基座上那只可憎的、发光的赤裸生物,它怀抱着胖老头目光呆滞的尸体,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那帮皮肤黝黑的怪人于队尾跳舞助兴,事实上,整支队伍都如同酒神节狂欢般蹦蹦跳跳、东倒西歪。

他模模糊糊听到远处恐怖的唱诵和骇人的嘶鸣,献祭仪式的号叫或哀诉飘出黑暗的拱廊,最后响起的是他在被用作舞厅的教堂的布道坛上方,曾读到的那段可怕的希腊语咒文:
暗夜之友,暗夜之伴,
群狗吠叫(突如其来的丑恶号啕),鲜血盈满(不可名状的嗓音混同病态的尖叫),
见之狂喜,极乐之源,
徘徊游荡,墓穴之间(一声刺耳的叹息);
以鲜血止饥渴,散怖惧于凡尘(许多喉咙一起发出急促尖锐的呐喊),
格果(应答般重复),摩耳摩(狂喜的重复),千面之月(叹息和笛声),
呜呼快哉,伏惟尚飨。
咒文念完后,群妖齐声嘶吼,几乎淹没了破碎、低沉的风琴声。接着许多喉咙又一起喘着粗气,沸沸扬扬地吠叫、倾诉:“莉莉丝,伟哉莉莉丝,吉时良辰飨美眷!”

尸体就要被追上了,但它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达到目的上——它绷紧每一寸腐烂的肌肉冲向雕花金色基座,那东西显然有重大的巫术意义。眼见它即将成功,一众妖魔不由得拼命加速,可惜为时已晚,尸体拼着肌腱断裂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不惜让恶臭的身躯崩解成胶状物沿地面滑了过去。这具生前名为罗伯特·苏伊丹的眼睛圆瞪的尸体成功达到了目的,尽管自身化为一摊腐败烂泥,但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让沉重的基座摇摇晃晃摆脱了缟玛瑙的地基,跌入下方黏腻的黑水中。金色的雕刻仿如告别般闪烁了一瞬,旋即被拽入冥界下层人类梦不见的深渊,马龙眼前的恐怖景象亦顿时烟消云散。伴随一阵雷鸣般的巨响,邪恶的宇宙分崩离析,他就此晕了过去。

罗杰斯续道:“箱子顺利地走海路从诺姆运到伦敦,这是我们第一次带回有可能活过来的东西。我没展出它,因它有更重大的意义。作为神明,它需要献祭滋养。当然,我无法提供它过去喜欢的祭品,今天也没有那种东西,但我总能找些替代品。你知道,鲜血即是生命,在恰当的条件下献出人类或动物的鲜血,即便游魂或比地球更古老的元素灵亦会响应召唤。”
馆主的表情越发狰狞可憎,琼斯不由得坐立不安。馆主注意到他的紧张,直白地露出恶毒的笑容。
“我是去年得到它的,从那时起一直在尝试各种仪式与献祭。奥邦纳帮不上什么忙,他总反对唤醒它——他憎恨它,也许是惧怕整件事的重大意义。为保护自己,他一直带着手枪,蠢材!人类怎能对抗神明?要是他哪天掏出枪来,我非掐死他不可。他建议我杀了它再做成蜡像,但我坚持计划不动摇,直到成功为止,无论奥邦纳这号胆小鬼如何反对,无论你这种疑神疑鬼的旁观者如何嘲讽,琼斯!我吟诵过祷词,献上了祭品,转变终于在上周到来。我的祭品被它愉快地收下享用了!”

那东西的身躯近乎球形,生有六条蜿蜒扭曲、末端形似蟹爪的迤长肢体。球形身躯的上端末尾又连着一个泡泡状的小球,小球上有三只呈三角分布、瞪大的鱼眼睛和一条一英尺的柔软长鼻,侧面还有鼓胀的鳃状组织,这些大概能说明小球便是头部。毛皮般的事物覆盖了那东西的整个身躯,仔细观察可判明那些其实是浓密生长的黑色纤细触须,或者说吮吸器官,因每条触须的末尾均有角蝰蛇一样的嘴。头部那条长鼻以下的触须最长也最浓密,且有螺旋条纹,很像神话里美杜莎的蛇发。按说那东西不可能体现人类的表情,但琼斯觉得那三只凸出的鱼眼睛和刻意盘卷的长鼻都述说着憎恨、贪婪和纯粹的残忍,又因混合了不属于这个世界和星系的其他情绪而晦暗难明。

按说门扉都关得死死的,整个空间不该有什么气流,然而空气并不处于均匀的静态。气压发生了捉摸不定的变化,让人隐约联想到看不见的可憎元素灵在伺机而动,周围还冷得出奇,这些都让琼斯相当不快。此外,空气里有一股盐味,仿佛混合了漆黑的下水道里的脏水,其中甚至蕴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霉臭——他在白天可从未注意到任何蜡像散发出气味,那丝似有若无的霉臭尤其不该属于蜡像,倒像是自然博物馆里标本的味道。如此看来,罗杰斯是否因过剩的想象力和奇怪的味道结合,才产生了并非所有作品都是蜡像的妄想呢?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必须约束自己的想象力——可怜的罗杰斯不正因缺乏自制才走向疯狂吗?

〔后记〕

那古老的生物是谁或是什么东西,我一无所知,但我必须重申,这座城市完全死透了,充斥着无法料想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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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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