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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能够尽一小部分义务的,这个义务责无旁贷。这或许是人类能够以此自救的少数手段之一:通过它把自己从愚昧中拯救出来,而野蛮和愚昧与人类的最文明之举仅只毫厘之差而已。但如果人们对如此“责任”即某个普通人小小的善举仔细加以审视,就不难看出,原来这算不上什么光荣,这行为并非是由于他理性的回归,或由于他充满邪恶的本性中神的光辉复明,而实在是自然女神精心设计的人的自爱品质发挥了特殊作用的结果,因为自然女神本身就多姿多彩,变化无常,各不相同甚至不协调的万千色调都集于她一身,不然,她怎么可能在她万事万物的创造中长存呢。我们这些凡人所关心的绝对只是与自己休戚相关的事,而圣者则认为事事归它管。只可惜根本就没有什么圣者之类的人,我的那位智者朋友如是说。

@reading

走到大街上,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在我眼里翻腾。阳光从黑压压的云层中射出来,耀花了我的眼。人们像一大团阴影在我面前出现,又像鬼魂,像移动的树木从我身边走过。

一个奇怪的事实是,亲密程度的防线是极其坚固的,但是一下轻轻的抚摸就可能使它全线崩溃。只需要用某种方式握住一个人的手,甚至只是用某种方式看着他的眼睛,世界就永远地改变了。

“我太喜欢你讲话的方式了,如此一针见血,才不像我的父亲呢。他穿得跟住在切尔西的艺术家和文人一个样,生活在耶稣、圣母马利亚、佛祖、湿婆和渔王的美丽光环里。这些神圣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子里来来去去。”
朱莉安对阿诺尔德作品的这番评价简直太棒了,我不禁笑了起来:“朱莉安,谢谢你的忠告。”
“我把你当作我的哲学家呀。”
“多谢你平等待我。”

我们真的去了。带着奶茶、面包、黄油和果酱,用热水瓶装上奶茶,来到海滩。我们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吃了一顿丰盛的野餐。旁边就是大海。比起昨晚,此时的它温柔多了。它轻吻着光秃秃的陆地边缘,一遍遍重复着上前接吻、退后呼吸的动作,表现得像一个忠诚的爱人、伴侣。我们的身后是沙丘、绿草和蓝天,天空的颜色就如朱莉安的眼睛。面前是平静、寒冷的英格兰的大海,海面如钻石般闪闪发亮,不过即使在阳光下,它也是那么深沉幽暗。
我们在一起有过许多幸福的时刻。但是从海边的第一顿早餐所感受到的那种单纯和激情却是无可匹敌的,甚至希望也没有来折磨人。这种情投意合和宁静快乐,只有当所爱的人和自己的心灵跟外界完全融合在一起时,才能获得;只有当这个星球上千载难逢地出现这么一个地方,那里有这样的石头,这样的草丛,这样透明的海水和低吟的风,才能获得。此情此景就像双联画的一半,与作为另一半的昨天黄昏的一幕形成了对照。那时,朱莉安一动不动地躺在路边。

我赤裸着身体走进黑洞洞的花园。卧室里透出的灯光模模糊糊地照在青草和水仙花上。海面飘来的雾,缓缓地从房前飘过,烟圈般缭绕盘旋,随后又散去。我仔细倾听,却听不到海浪声,只有火车声以及从我身后什么地方传来的像是猫头鹰的叫声。

总有那么些受折磨的痛苦时日,就像那黑色的绝对的存在,会永远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抹之不去。而能够获得那些黑色之星所闪射的某种光辉的人,已是幸运儿了。

“布拉德利,说真的,你仿佛是生活在某种文学幻景里。而世上的事,甚至那些可怕的事比你想象中的要乏味得多,也复杂得多。”

真正的思想是产生于沉默之中的。

我们起身站着,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突然间我感到非常幸福,便大笑起来。
“我是不是很荒唐?”
“不,蕾切尔,你给了我幸福。”

走进花园,一切都变了。已经是傍晚时分,紫红色的天光朦朦胧胧,把一切都变成了模糊一片。近处的物体被柔和的雾蒙蒙的落日余晖照得发亮,而远处的天空随着夜云升起和黑夜降临已经变得十分昏暗,尽管现在时间还不是太晚。我感到不安、困惑、兴奋,很想把自己弄个明白。

我注视着气球,它朝我缓缓移来,像一轮只有我才看得见、游动着的、神秘的月亮,担负着某种不可知、不可测的使命。

“贝林先生给你的。”
“对呀,你怎么会——”
“我是你的哲学家呀。”
“我真的很爱那个气球。有时,我确实想让它飞走,那是一种让人不安的冲动。可我当时并不知道我会把线弄断——”
“直到你看见你的母亲在花园里。”
“直到我看见你在花园里。”

其实,只要人们行动,只要说走就走,想回就回,说写信就写信,那么,他们对于未来的恐惧就能够得以缓解,因为那种恐惧往往以对现在的恐惧表现出来,人们害怕的是对目前自身的欲望及相应的行动都茫然不知。因此“恐惧”就像哲学家所说的那样,与其说是人们对失落感的切身体验,还不如说是一种受制于某种强大却又秘而不宣的动机而不能自拔的可怕感受。

童年好像飘雨的午后,光线幽暗。

我想,我们把过去看成了一个隧道。现阶段隧道光线明亮,而越往回走则越阴暗。

人类灵魂的自然趋势是倾向于自我保护的。这种趋势的巨大力量,是可以很容易地通过自我反省认识到的,而它的后果在公众生活中随处可见。我们渴望更富有、更漂亮、更聪明、更强壮、更令人爱慕以及表面上比其他任何人更好的生活。之所以提到“表面上”,是因为一般人在渴求钱财的同时,也贪图一个表面上的名声。真正善的重负被认为是本能上难以承受的,对善的渴望会将人们赖以生存的其他平凡的希望变得不那么重要。
当然,甚至最糟的人也会偶尔或者在某一时刻怀抱求善的期望。凡是艺术家都能够感觉到善的吸引力。这里所用的“善”这个词只是一种概指。人们能够明白它所涵盖的内容,但是却无法给予进一步明确的定名。我们许多人的获救,往往正是在我们从野蛮愚蠢的自我主义的混乱中寻得了自我毁灭途径之时,而拯救我们的不是那善之奥秘的吸引力,而是被人们肃然称作“责任”,或更确切地说,称作“习惯”的那种东西。快乐是那样一种文明,它能培育人们,使其从孩提时代起就习惯于把某些至少是顺乎自我本性的行为看成是不可思议的。这种训练,在和平幸福的环境中可以终身受用。

“千万别把那种讨好卖乖的香油抹到你的灵魂上。一点点就足够了。”

夜色转浓,变成了墨蓝,但还不到深夜。伦敦建筑物的身影,其中有些被黄色的灯火点染得斑驳陆离,在朦胧发光的夜雾中悄然向前移动。

我小心翼翼地把朱莉安拥进怀里,我们紧紧依偎着半躺在小丘上。旁边是一条小沟,里面长着开满白花的荨麻。奶油色的月亮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暗了。我们静静地相拥,夜色更浓,雾气更重了。

人们以为,只要有了文学艺术的实践便可以迅速地一通百通。其实,这种观点是人们对艺术这东西知之甚少的表现。人们熟知的世界与另一些他们未知的世界相距仅有咫尺之遥。当人们为情势所迫,仓促间从一个世界被推入另一个世界,大自然通常以湮没一切的遗忘来使其恢复原来的状态。但是倘若人们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试图用文字构筑沟通的桥梁或开拓新的前景时,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原来自己的表达能力或联想能力是多么贫弱。艺术原是心血投入的存储,而伴随所有严肃艺术的痛苦便是那投入时的感觉。大多数艺术家之所以仅仅是自己小天地里的二流诗人,因为他们只有一种嗓音,只能唱一种歌。

心灵在渴求生存时往往可以发现更深层的东西。大多数所谓的心理学家对它的曲折变化知之甚少。从某种意义上说,透过黑色的幻想,我看到了未来。

亲爱的朋友,我俩在幽居独处的那段日子里常常谈及这些事情。我们当时说的那些话就像黑暗的流水上摇曳的火焰,闪耀着无法言说的共识与理解的光芒。就这样,朋友与朋友,精神与精神,最终实现了交流与沟通。

我找到了你,我的朋友,你是我追求的最高目标。你怎么可能没有存在过?你怎么可能没有在我们一起住过的寺院里等待我?那简直不可能,我亲爱的。难道你只是偶然在那儿?不,不,我应该塑造了你,而且靠你给予的力量,我也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现在我确实发现,我的一生是探求和禁欲并存的一生,但最终却在无知和黑暗中迷失了方向。我苦苦地找寻着你,找寻着他,找寻着那不为人知、无名无姓的知识。终于,在经过了长期而痛苦的奔波之后,我找到了你。为了抚慰我一生失去你的伤痛,你最后选择了与我一起受苦受难。于是,这种痛苦就变成了一种快乐。

艺术如果不超越自身,不朝着它所指的方向前进,它就只能是一种虚假空洞的卖弄,一个十足的幻想的玩具。

对我来说,你已经消失在黑暗里。然而,我意识到并且想到过你一定在别的什么地方,你在笑,在哭,在看书,在做饭,在打呵欠,也可能躺在某个人的怀抱里。这也许是我永远无法抗拒的事情,但我忘不了,在我坎坷困顿的一生中,我是多么爱你。朱莉安,这种爱虽然有所改变,但绝对没有丝毫的减弱,它永远有着非常清晰、非常忠诚的记忆。总的说来,它几乎不曾给我带来痛苦。只是有时在晚上,一想起你现在仍然活着,而且就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我就会泪流满面。

皮尔逊对沉默的一番话言之有理。我喜欢那个部分。他也许是对的;不诉诸言语的经历是最丰富的。譬如,将两个人之间的种种经历道与外人,就等于毁掉了这段经历。在这层意义上,艺术是秘而不宣的,神秘的,含蓄的。但艺术有它自己的说话方式,否则,便不成其为艺术。在这一点上,艺术又是开诚布公的,可感知的,坦率的。(但只限严肃艺术。)艺术是短暂的。(并非时间意义上。)艺术不是科学,不是情爱,不是权力,也不是实用之物。但艺术是这四者的唯一真实的声音。艺术是它们的真理。艺术是求索,而不是夸饰。

我觉得,为了公平我应该再多说点。我想当年还是孩子的时候,我爱过当年的皮尔逊。但这种爱是言语无法描绘的。皮尔逊的语言也不能。这是文学的悲哀。

在生活中我们常在一种非个性化的状态下作出重大决定。我们会突然觉得自己正在成为某种事物的代表。这种感觉可能是灵感的源头,也可能是自我原宥的一种方式。

我站在自己小小的起居室里,注视着放在上了漆的陈列橱里的那尊侧卧着的骑牛女郎铸像。水牛的腿已经摔弯了,我不敢尝试一下去把它们弄直,生怕把那件精致易损的青铜器给折断了。我看到一束斜射过来的阳光将拱扶垛映在外墙上,将花边浮雕里的灰尘显了出来,还勾勒出砖块的轮廓。那房间,那墙壁发出一丝丝颤动,似乎这个了无生气的世界就要迸出一声喊叫。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人类已被艺术耀眼的光芒灸炙得麻木无情,而哈姆雷特是人类饱受折磨后产生的、空虚而罪恶的意识,他是上帝苛责下的跳着创作之舞的受害者。哈姆雷特极度痛苦的呼喊是含混不清的,因为它是被偷听到的。它是现场演讲的雄辩,是直接引语,而不是间接引语。

莎士比亚在狂暴地呼喊,他在痛苦地挣扎,他在舞蹈,他在大笑,他在尖叫,他也让我们大笑,尖叫,在猛烈的叫喊中表达自己。存在就是行动。我们不过是一些器官组织,是表面形象不同的器官组织,而且迟早我们会什么都不是。能使我们得到安慰的只有言语,因为哪怕到了最后,言语也是神圣的。每个演员都想演的角色是哪个角色?哈姆雷特!

@blanc67 感激摘录!喜欢这一段,去找了其他书,发现艾丽斯·默多克很可能是我喜欢的那种作家,谢谢!(大感激! :ablobcatheart:

@dixitqueAbrahamegoiurabo 不用客气!为您高兴!能找到哪怕是“可能”合眼缘的作者都是需要缘分的!能帮上一点忙是我的荣幸,祝您新年快乐!

@blanc67 哦!我超级喜欢您的阅读摘录!!!您阅读的毅力真的好令人羡慕和受到鼓舞!合眼缘不是一次两次了尤其诗歌真的几乎每一首我都很喜欢!只是这一次艾丽斯·默多克这一条真的格外打动我才想起来留言!希望您在阅读之路上永远年轻永远开心!

@dixitqueAbrahamegoiurabo 感谢您慷慨的言语,您真好,实在是谬赞了!很荣幸能多少给您带来一点快乐的体验!谢谢您最后温暖的祝福,也祝您在新的一年能遇到更多与您灵魂共振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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