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

你为我写墓志铭时一定要说,这儿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 毕肖普致洛威尔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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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五 地理学III(1976)】


献给爱丽丝·梅斯菲索

选自《地理学初步》,蒙泰斯地理系列,
A.S.巴恩斯公司,1884

○第六课
地理学是什么?
对地球表面的描述。
地球是什么?
我们栖身的行星或天体。
地球的形状是什么?
圆的,像球。
地球表面由什么组成?
陆地,还有水。

○第十课
地图是什么?
地球表面全体,或者部分的一张图画。
地图上的方位是什么?
向上的是北;朝底的是南;向右的是东;向左的是西。
从画的中心看起,岛屿位于哪个方向?
北面。
火山位于哪个方向?海角呢?海湾呢?湖泊?海峡?山脉?
地峡?东面有什么?西面呢?南面?北面?西北?
东南?东北?西南有什么?

《一种艺术》

失去的艺术不难掌握;
如此多的事物似乎都
有意消失,因此失去它们并非灾祸。

每天都失去一样东西。接受失去
房门钥匙的慌张,接受蹉跎而逝的光阴。
失去的艺术不难掌握。

于是练习失去得更快、更多:
地方、姓名,以及你计划去旅行的
目的地。失去这些不会带来灾祸。

我丢失了母亲的手表。看!我的三座
爱屋中的最后一座、倒数第二座不见了。
失去的艺术不难掌握。

我失去两座城,可爱的城。还有更大的
我拥有的某些领地、两条河、一片大洲。
我想念它们,但那并非灾祸。

——即使失去你(戏谑的嗓音,我爱的
一种姿势)我不会撒谎。显然
失去的艺术不算太难掌握,
即使那看起来(写下来!)像一场灾祸。

《在候诊室》

在马萨诸塞州伍斯特,
我陪康苏埃拉阿姨
去赴牙医会诊。
在牙医的候诊室
我坐着等她。
那是冬季。天黑得
很早。候诊室
充满成年人,
穿着御寒防水套鞋和厚大衣,
充满灯与杂志。
我的阿姨在里面
感觉待了许久,
我边等边读
《国家地理》杂志
(我能读)一丝不苟地
研究那些照片:
一座火山的内壁,
漆黑,覆满灰尘;
接着是它溢出
火焰的小溪流。
欧莎和马丁·约翰逊
穿着马裤,
蕾丝靴,戴着木髓太阳帽。
一个死人挂在柱子上
——“长猪猡。”船长说。
生着尖脑袋的婴孩身上
一圈一圈盘着铁丝;
黝黑的裸女脖子上
一圈一圈缠着电线
如同灯泡的脖子。
她们的乳房真骇人。
我径直把它读完。
我太害羞,不敢停下来。
接着我看看封面:
黄色页边,出版日期。
突然,从室内
传来一声疼痛的尖叫:“哦!”
——康苏埃拉阿姨的声音——
不很响也不很长。
我一点也不惊讶;
早在那时,我就知道
她是个愚蠢而腼腆的女人。
我本来或许会感到尴尬,
却没有。令我
大吃一惊的是
那是我:
我口中的声音。
来不及想,
我就是我愚蠢的姨妈,
我——我们——在坠落,坠落,
我们的眼睛胶着在
1918年2月号的
《国家地理》封面上。

我对自己说:还有三天
你就七岁了。
我这么说是为了
抑止坠落的感受:
从这旋转的球形世界
坠入寒冷的、蓝黑的空间。
但我感到:你就是一个我,
你就是一个伊丽莎白,
你是伊丽莎白们中间的一个。
为什么你也该是其中之一?
我几乎不敢看
看清我到底是什么。
我斜睨了一眼
——我无法看得更高——
那些影影绰绰的灰色膝盖,
裤、裙、靴
许多双不同的手
平铺在灯下。
我知道,再也不曾发生过
更奇诡的事,再也不可能发生
更奇诡的事。
为什么我会是我的姨妈,
或者我,或者任何人?
怎样的相似——
是靴子、手、我在喉咙中感到的
家族嗓音,甚至是
《国家地理》杂志
和那些可怕的下垂的乳房——
把我们聚在一起
或使我们成为一体?
怎样的——我不知道
该用什么词——怎样的“不可能”……
我是如何来到此地,
像他们一样,并且窥听到
一声本可以更响、更恐怖
却并未这样的疼痛叫嚷?

候诊室明亮
过分闷热。它在滑入
一排巨大的黑浪之下,
又一排,又一排。
然后我又回到其中。
战争正打响。室外,
在马萨诸塞州的伍斯特,
是夜晚、雪泥和寒冬,
日期依然是

1918年2月5日。

《夜城》

(写于飞机上)

没有脚可以忍受,
鞋子太单薄。
破碎的玻璃,破碎的瓶,
成堆焚烧。

在那火焰上方
没有人能行走:
那些灼烁的酸
和斑斓的血液。

城市焚烧眼泪。
一面聚拢的
海蓝宝石湖水
开始生烟。

城市焚烧罪业。
——为了摆脱罪
中央供暖
必须开那么强。

半透明的淋巴,
明亮肿胀的血液,
成为黄金凝块
向外溅落到

熔化的、夜光的
绿莹莹的硅酸盐河流
在黑暗的郊区
奔涌的地方。

一池沥青
一名大亨
独自啜泣,
一轮涂黑的月亮。

摩天大厦上
另有人哭泣。
看哪!它白炽的
电线滴着水。

那场大火
在一片可怖的真空中
为空气而战。
天空已死。

(上方仍有一些造物,
小心翼翼。
他们落脚,走路
绿,红;绿,红。)

《三月末》

献给约翰·马尔康·布列宁和比尔·里德,写于达克斯伯里

寒冷多风,不是什么
适合在长长的海滩上漫步的好日子。
万物尽可能远地撤退
缄默:远处的潮汐,缩水的海洋,
孤单或成双的海鸟。
喧扰、冰冷、近岸的海风
吹木了我们的一侧脸;
吹散了一长串
加拿大野雁的阵形;
并在垂直的、钢铁似的雾霭中
吹退了低回而噤声的巨浪。

天空比海水更深
——它是羊脂玉的色彩。
沿着潮湿的沙滩,我们足蹬橡皮靴
追随一串大狗的脚印(那么大
简直像狮子的)。然后我们走在
一根绵长无尽、潮湿的白弦上,
蜿蜒至涨潮线,又深入水中,
循环往复。终于到了尽头:那是
一个与人等大的稠密白结,被波浪洗刷
在每朵浪花上升起,湿淋淋的幽魂,
又随潮水退落,浑身湿透,咽着气……
一根风筝线?——可是没有风筝。

我想一直走到我原梦的屋子,
我的密码梦幻屋,那畸形的盒子
安置在木桩上,屋顶板是绿色的,
洋蓟般的房屋,唯独更绿一些
(可是用苏打水的碳酸氢盐煮过?)
用一道栅栏隔开春潮,那栅栏
——可是火车枕木?
(关于此地的许多事都疑窦重重。)
我想在那儿退隐,什么都不做,
或者不做太多,永远待在两间空屋中:
用双筒望远镜看远处,读乏味的书,
古老、冗长、冗长的书,写下无用的笔记,
对自己说话,并在浓雾天
观看小水滴滑落,承载光的重负。
夜晚,喝一杯美利坚掺水烈酒。
我会以厨房里的火柴点燃它
可爱的、半透着光的蓝色火苗
将会摇曳,在窗里成双。

那儿一定得有个小火炉;那儿有烟囱;
歪斜却绷着电线,
或许还有电
——至少,背面有另一根线
无精打采地将这一切
拴在沙丘背后的什么东西之上。
一盏可供读书的灯——太完美了!但——不可能。
那日的海风过于凛冽
甚至走不到那么远,
自然,房子一定封上了木板。
归家路上,我们的另一侧脸也冻僵了。
太阳探出头来,转瞬即逝。
就那么一分钟,在它们多沙的斜切面间
那些土褐色、湿漉漉、四散的石头
呈现斑斓的色彩,
所有足够高的岩石都投下修长的影子,
各自的影子,接着又将影子拽回。
它们可能是在嘲弄太阳这头狮子,
现在他却已然跑到它们身后
——最后的落潮时分沿海滩漫步的太阳,
踩出那些巨大恢宏的爪印,或许这狮子
为了日后玩耍,把风筝拍出了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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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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