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丈夫的眼睛似乎蒙着素有的明亮,整个脸上仍是往日的彬彬有礼,一本正经;随后就渐渐变化,变得让安娜几乎都认不出了。那种彬彬有礼,那种明亮都融化了,露出了后面的东西,就像霜花融化后露出了叶面。安娜的心在胸膛里抽缩起来,似乎自己变成了丈夫看着的东西——微不足道,不值一顾。对,丈夫的那种神色,仿佛在看不可理解的东西,因此可以忽视;仿佛在看没有心灵的东西,属于其他低级类别,也引不起男人的很大兴趣。他的脸无声宣布了某种结论。这结论根深蒂固,自必出于其心坎,来自其天性,改变不了。这就是真正的他!瞧不起女人的男子!
安娜第一个想法是:可他结了婚——这是怎样一种命运啊!第二个想法是:既然他这样认为,也许成千上万个男人就有同感!那么我同所有女性,真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丈夫注视中流露的这种信念,这种确定无疑的信念,感染了安娜,一时间压倒了她,压垮了她。接着她心中愤愤不平,血脉偾张,差一点躺不下去。丈夫怎么敢这样看待她——当她是微不足道的没灵魂的东西,是莫名其妙的胡想、时时发作的脾气和爱好肉欲的混合体?一千个不对!是他这男人没有灵魂;这干巴巴的坏家伙,带着令人厌恶的优越感,竟如此不把她当人,把所有的女人不当人!
丈夫的那种注视,就好像在那眼睛里,她这做妻子的只是用衣服打扮的布娃娃,而衣服上贴着标签:灵魂、心灵、权利、责任、尊严、自由——尽是这么些词儿。丈夫竟如此看待她,真是恶毒!真是可怕!她心里开始真正的激烈斗争:她很想一跃而起,把这些话全都嚷出来;但她知道,丈夫对刚才流露的一切决不会承认,甚至也不懂是怎么回事,而要是她这样表明自己看透了丈夫,那就太傻,太失面子,甚至可说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