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只要再贴上一枚邮票》(书信集)
【日】小川洋子;【日】堀江敏幸

昨天,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决定永远闭上眼睛。即使是醒着的时候,也和睡着的时候一样,永远,闭着。
这样写,可能会无端地引起你的担心,但请你别把它想得过于严重。首先,人在一天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睡着的,除此之外的时候也时常眨眼挡住自己的视野,所以如果有机会精确地来测定眼睛睁开的时长,那一定短得令人吃惊。我们总感觉自己是睁大眼睛始终注视着世界的,但其实那是一种错觉,映入眼帘的多半都是黑暗。你没必要害怕什么。
当然,做了这个决定,我一定也会失去很多。也有人劝我说,你不妨再重新考虑一下。但是,即使闭上眼睛,也还是可以这样写信给你。语言不会消失。既然如此,那也就足够了。
黑暗中映出的文字比白色信纸上的文字表情更丰富,更有深度。即使文字的轮廓是清晰的,但当你把焦点放在那里时,不知为什么,你会发现它看起来轻轻地摇晃着。一个字一个字的,似乎都隐藏着与它们相配的秘密故事。

——「第一封信」

关注

我们十四个人真正的幸运之处,集中表现为我们是可以乘坐小船下到水面的一群人。全体人员先将救生索系在腰带上,乘坐小船降落到作为基地的水面浮岛。发泡塑料板制成的浮岛摇摇晃晃的,实在叫人不放心。从那里出发,我们组成两人一组,乘坐橙色的小船划向水面。没有事先指定好如何配对成组。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就自然地做了决定。和你分到同乘一条小船,真的纯属偶然。
自始至终大家都没有说话。很明显这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谁都不想因为自己的声音而让行星上的水变浑浊。最初传来的感觉是冷。不经意间,一种只有从未接触过人手的物体才会散发的独有的寒冷,从小船底部钻出来把我们包围住。就是这个原因吧,尽管那里地方开阔,一回神却发现自己已经把身体缩成一小团,并且屏住了呼吸。我只感觉头上的安全帽是那么重。
靠近水面看,水的蓝色会更加透明,仿佛能吸到眼睛里。水本身应该没有颜色,那到底是从哪里反射的蓝色呢?即使是科学白痴如我,脑子里也会明白这是水槽底部的颜色,但我感觉那是来自更遥远的地方,在蓝色被命名为蓝色之前的一种色调。
划桨的人是你。我很快就意识到你是个善于划船的人。虽然这不是要匆忙赶往目的地的旅行,只是漂浮在水面就行,但还是要注意不能和其他船靠得太近,以免被撞到船舷,所以你时不时地调整桨的角度,移动到水面的其他地方。其实我想看着你的眼睛表达谢意。但是怎么也做不到。不是因为我害羞,而是因为过大的安全帽遮住了你的眼睛。
不想浪费一丁点幸运的机会,我不断把视线落在水面上,抬头看天花板,或是环视四周,凝视每个角落。为了不让你感觉我的在意,我刻意地不正面对着你,只是努力地竖起耳朵,听那船桨时不时在水面上发出的细微声音。我想,你一定没有注意到这些吧?
我们周围被光电子倍增管散发的金色光辉三百六十度团团包围。水的蓝色和它的金色,在这地底的行星支配着一切。在来的车上就听到介绍说,为了把微小的切伦科夫光提高到可以检测的水平,在这里全面设置了一万多根直径五十厘米的玻璃管。但实际看到时,还是大大超乎想象。每根管子都有一人环抱那么粗,互相不允许有一点点缝隙,以近乎变态的规则整齐排列着。像是不知疲倦的造物主创造的细胞那样。

——「第五封信」

我们在那里漂浮了多长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似乎只有十分钟左右,或者说直到现在我们还在那里,我觉得甚至这样说也没错。“我们第一次交谈的地方,宇宙射线研究所圆柱形水槽的水面”,刚才我是这样写的,但严格来说,这不是正确的描述。我们俩只是一直沉默着。从船桨上滴落的水滴和反射在我瞳孔中的玻璃管的光辉,只是在我们俩之间交汇。但那是人在还不懂语言时就有的,比语言更亲密的默契。是即使语言消亡也能存续下去的默契。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幸运儿不是十二个而是十四个。这和我想要抓出一打铅笔,却总是拿到太多支是一样的。我们应该就是该被放回年轮蛋糕空盒子里的那两支。是被选中的人中进一步被选中的、最特别的那两个人。
那一刻我们的状态,似乎预言了之后两个人的一切。象征、暗示、记号、气氛、预告……从过去到现在的全部时间,以各种形式被凝缩,漂浮在水面上。唯一无可救药的不同是,在观测装置的水槽里的小船是两个人共同乘坐的。
不知道当年相遇时曾穿越过我们的中微子,现在,在宇宙的何处飞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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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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