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豹》

▷第一部
她只是想活下去,过任何一种生活都无所谓,就这么简单。
她将红线向外一拉。
▷第二部
不久之前,凶手就站在他们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哈利嗅闻着这里的空气气味。
▷第三部
十一月七日不见了。她将房客登记簿平摊在料理台上。锯齿状的撕痕直直立起。有人把那一页撕掉了。
▷第四部
她周围的一切正在崩塌。原本她认为干净、正确的一切,终于露出了本色。
▷第五部
他转过身,直视那个物体。它就站在他前方,动也不动,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仿佛它是他的影子。
▷第六部
他无处可逃。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生命将在这里结束。
▷第七部
那不是强暴,而且有一样东西清楚浮现,那就是杀人动机。
▷第八部
他将她拉到怀中,立刻感觉某样东西松懈下来,仿佛他有一条肌肉一直颤抖苦撑,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第九部
他的头脑告诉他的手指,扣下手枪扳机。头脑是一台惊人的计算机。
▷第十部
“希望你有好好道别,”萝凯说,“道别非常重要,尤其是对被留下的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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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她只是想活下去,过任何一种生活都无所谓,就这么简单。
她将红线向外一拉。

她醒了过来,在幽黑中眨了眨眼,打个哈欠,用鼻子呼吸。她又眨了眨眼,感觉泪珠滚落面颊,溶解了先前的泪水所留下的盐分。唾液不再流入她的咽喉,使得口腔干燥而僵硬。她的脸颊内侧受到挤压,以至于向外突出。口中的异物仿佛要炸开她的脑袋。但那异物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她醒来后,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她想回去,回到原本包裹她的深沉黑暗与温暖中。男子给她注射了药剂,药效尚未完全退去,但她知道痛楚即将来临,痛楚正乘着沉滞的脉搏和脑部血流的抽动,缓缓接近。男子是不是就站在后方?她屏住呼吸,侧耳聆听,虽然什么都没听见,却感觉有人存在。那人犹如一只豹。曾有人说,豹的动作无声无息,可以在黑暗中悄悄接近猎物,豹也懂得调节呼吸,让呼吸频率跟猎物一致。她很确定自己感觉到了他的体温。他在等待什么?她把憋住的气呼了出来。那一刻,她的脖子感觉到了男子的气息。她旋转身体,奋力一击,却只触及空气。她弓起了背,想让自己缩小,试图躲藏,却徒劳无功。

“不要碰那条线。”
如果她拉那条线,环脊也许会缩回球内,减轻痛楚。
她脑子里旋绕着同一个念头:她在这里多久了?是两小时,八小时,还是二十分钟?
如果拉了那条线就没事了,那她为什么还不拉?就因为那个变态给了警告吗?或者这是游戏的一部分?只是为了要骗她对抗诱惑,不去停止这不必要的痛楚?或者这场游戏是要她反抗不要去拉那条线的警告,导致……导致某种可怕的后果发生?但到底会有什么后果?那颗金属球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的,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残忍的游戏。她必须玩这场游戏。剧痛令她难以忍受,她喉咙肿胀,不久之后,她就会窒息。
她再度试图尖叫,却变成了呜咽。她不断眨眼,却再没有眼泪流下。
她的手指摸到垂挂在唇边的线圈,犹豫地拉起,直到红线绷紧。
当然了,很多事她都后悔自己没去做。倘若自我否定的生活方式可以让她去到别的任何地方,而不会来到此地,她一定会选择那种生活方式。她只是想活下去,过任何一种生活都无所谓,就这么简单。
她将红线向外一拉。
环脊内部射出细针,每根七厘米长,四根从双颊穿透而出,三根射入鼻窦,两根射入鼻腔,两根射穿下巴,两根刺穿气管,一根穿出右眼,一根刺出左眼。几根细针射穿上颚后方,到达脑部,但这并不是造成她死亡的直接原因。由于金属球阻碍了她口部的活动,所以她无法将伤口渗出的血液吐出来。血液流入气管,进入肺脏,使得血管吸收不到氧气,进而导致心跳停止。病理医生会在报告上写下组织缺氧,也就是脑部缺乏氧气。
换句话说,博格妮·史丹密拉是溺死的。

白昼甚短,外头天色仍亮,但我的剪报室永远是黑暗的。台灯照亮墙上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物快乐得令人恼火,脸上的表情对人生充满期望,没有一丝怀疑,仿佛理所当然地认为未来的人生将如同风平浪静的大海,平静无波。我做剪报,剪下家属得知消息如何震惊莫名的悲惨故事,以及尸体如何被发现的详细报道。我看见一名家属或朋友在记者锲而不舍的拜访下,给了一张她最好看的照片,照片中她微笑得像是永远不会死,令我感到满足。

究竟是什么因素使一个人成为杀人者?这个因素是天生的,基因造成的,来自遗传,因此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或者这个因素是由需求塑造而成,因此发展成一种对抗心态、一种生存策略、一种求生存的病态行为、一种理性的疯狂?就如同疾病是对身体的暴烈轰炸,疯狂则是退缩到某个地方,挖掘壕沟保护自己。
就我而言,我认为杀人能力是任何一个健康人的基本能力。一个人必须战斗才能有所获得,无法杀死邻居的人没有权利生存。杀人只是加速无可避免的死亡而已,没有人逃得过死亡,这样很好,因为生命充满痛苦。从这个角度来看,每一种杀人行为都是慈悲的,只不过当阳光温暖你的肌肤,当水滋润你的嘴唇时,你不会如此认为罢了。而且你会发现,你的每一下心跳都充满了对生命的愚蠢渴望,你愿意用你在人生中累积的所有东西来换取一丁点儿活着的时间,这些东西包括尊严、地位、原则。这时你必须深入内心,远离困惑刺眼的光亮,进入启迪人心的冰冷黑暗,了解其中的核心,也就是真相。这是我必须发现的,也是我已然发现的,让一个人成为杀人者的因素。
至于我的人生呢?我也认为人生是永远风平浪静的大海吗?
我一点儿也不这样认为。再过不久,我也会躺在死亡的垃圾堆上,和这出小戏码的其他演员躺在一起。但无论我的尸体有多腐朽,即使只剩一堆白骨,我的嘴边仍会留有一抹微笑。这是目前我所赖以存活的支撑,是我存在的权利,是我被净化的机会,可以洗去所有的耻辱。
但这只是开始而已。现在我要关上台灯,走进所剩无多的白昼亮光中。

冲完澡后,她站在镜子前,毫无一丝自满地确认那名中国香港人所言不虚:她很美。这并不是她主观的看法,而是以客观角度来审视,她的美丽是个事实。她颧骨高耸,两道娟丽黑眉挂在一对有如孩童般的圆眼之上,绿色眼眸闪耀着年轻女子的成熟光芒。头发是蜂蜜色,嘴巴稍大,两片丰唇仿佛正在亲吻彼此。脖子细长,身材同样纤瘦,精巧的胸部犹如两个小土墩,浮在完美无瑕的白皙肌肤上。臀部曲线柔和,一双长腿还曾吸引过两家奥斯陆模特经纪公司派人前往她在霍克松市就读的学校拜访,结果却只是换来她的拒绝,让他们摇头惋惜。最令她高兴的是,其中一人离开前说:“好吧,可是亲爱的,请你记住,你的美并不是完美的,你的牙齿又小又尖,不应该太常开口笑。”
在那之后,她笑得更自在了。

风吹过维格兰雕塑公园的光秃树木,发出呼啸之声。一只鸭把头深深藏进羽毛,从黑漆漆的湖面上漂过。维格兰露天游泳池空荡荡的,里头只有成堆的腐烂树叶。这个地方似乎被永远遗弃,宛如失落的世界。风在深邃的游泳池里卷成旋风,在十米高空跳台下唱着单调的哀叹之歌。跳台矗立在夜空中,宛如一座绞刑台。

她正在呼吸,却又和死亡无异。她的颈部环绕着一条粗得有如系船索的绳子,她耳中听见海鸥的叫声,那是亡者的叫声,而她即将加入亡者的行列。但她脑中想的不是死,而是生,她非常希望继续活下去。她想着那些她还想去做的小事和大事。她想去不曾去过的国家旅行,想看着侄子和侄女成长,想看着世界恢复理智。
一把刀的刀身映射着街灯的灯光,闪闪发亮。这把刀抵着她的喉咙。据说恐惧可以释放能量,但这种说法套用在她身上却不正确。恐惧偷走了她所有的能量,让她无力行动。一想到这把钢刀切进她肉里的滋味,她就无助地颤抖。因此当那人命令她翻越栅栏时她却爬不过去,泪水滑落双颊,像一袋豆子似的跌落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命运。她会尽一切努力不被刀子切入,但知道最后终将无可避免。她非常渴望继续活下去,再多活几年、几分钟。人人心中都有这种对于生存的盲目疯狂驱动力。
她开始解释说她爬不过去,忘了那人曾叫她闭上嘴巴。刀子宛如蛇一般钻进她口中,划破她的嘴巴,旋转搅动,碰撞她的牙齿,咯吱作响,接着刀子抽出。鲜血立即涌出。面具底下传出低微的说话声,她被推了一把,沿着栅栏往前走,最后来到一处树丛,从栅栏缺口被推了进去。
梅莉吞下口中不断冒出的鲜血,望着脚下的壮丽风景。这片风景同样沐浴在蓝色月光中,空空荡荡,宛如一个只有法官的法庭,没有观众或陪审团;或一个只有刽子手的刑场,没有暴民。这是她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却无人观看。她忽然想到,自己生前就少有露面机会,没想到临死之前连这个机会也没有,而且现在她连话都没办法说了。
“跳下去。”
她看见这座公园即使在冬天也非常美丽。她希望泳池尽头那个时钟正常运作,这样她就可以看见自己苟延残喘的每一秒钟。
“跳下去。”那声音又说了一次。那人一定是取下了面具,因为他的声音变了。梅莉认出了他的声音。她转过头,大为震惊,瞪大眼睛,同时感觉一只脚踩上她的背部。她尖声大叫,刹那间地面在她脚下消失。在这惊异恐怖的片刻,她变得毫无重量,但地面正拉引着她,让她的身体坠落得越来越快。她看见泳池的蓝白色瓷砖快速朝她接近,准备将她撞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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