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豹》

▷第一部
她只是想活下去,过任何一种生活都无所谓,就这么简单。
她将红线向外一拉。
▷第二部
不久之前,凶手就站在他们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哈利嗅闻着这里的空气气味。
▷第三部
十一月七日不见了。她将房客登记簿平摊在料理台上。锯齿状的撕痕直直立起。有人把那一页撕掉了。
▷第四部
她周围的一切正在崩塌。原本她认为干净、正确的一切,终于露出了本色。
▷第五部
他转过身,直视那个物体。它就站在他前方,动也不动,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仿佛它是他的影子。
▷第六部
他无处可逃。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生命将在这里结束。
▷第七部
那不是强暴,而且有一样东西清楚浮现,那就是杀人动机。
▷第八部
他将她拉到怀中,立刻感觉某样东西松懈下来,仿佛他有一条肌肉一直颤抖苦撑,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第九部
他的头脑告诉他的手指,扣下手枪扳机。头脑是一台惊人的计算机。
▷第十部
“希望你有好好道别,”萝凯说,“道别非常重要,尤其是对被留下的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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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十一月七日不见了。她将房客登记簿平摊在料理台上。锯齿状的撕痕直直立起。有人把那一页撕掉了。

“你现在是大人了,你可以看着我自然离去,这是人生必经的道路。但是你母亲过世的时候,你处在发疯边缘。”
“是吗?”哈利说,把枕头套拉平。
“你把你的房间砸得稀烂,你想杀了医生,杀了把病传染给你母亲的人,甚至还想杀我。因为我……呃,可能因为我没有早点儿发现吧。你是如此满怀爱意。”
“你应该是说满怀恨意吧?”
“不,是满怀爱意。爱与恨是一个铜板的两面,一切都始于爱,恨只是铜板的另一面。我总认为你之所以酗酒,是因为你母亲的死,或因为你对母亲的爱。”
“《爱是杀手》(“Love is a killer”)。”哈利喃喃地说。
“什么?”
“以前有人这样跟我说过。”

他走进小时候的房间,躺上床铺,闭上眼睛。
他梦见他经常梦到的梦境。他站在悉尼的小艇码头上,小艇码头拉着一条铁链,海面浮起一只有毒水母,但其实浮在海面的并不是水母,而是红色头发漂浮在白色脸庞周围。接着是第二个梦境,新的梦境,他身体平躺,眼睛看着一根钉子穿透墙壁,刺穿一张脸,那是一张敏锐易感的脸,留着修剪整齐的胡子。梦中他口里含有东西,那东西似乎要让他头部爆炸,碎成片片。那东西是什么?究竟是什么?那是个承诺。哈利身体抽动了三下,沉沉睡去。

“每个人都认识范布斯特先生,但他身体里有巴马古亚。”
“巴什么?”
“Un mauvais ésprit(恶灵),恶魔。他会让你渴求酒精,带走你的情感。”

“祝你好运,哈利。”
“也祝你好运。”
哈利挂上电话。当然了,他可以问卡雅她要和谁共进晚餐,但对方如果跟调查工作有关,她应该会主动说明。
哈利坐在阳台上,直到酒吧打烊,酒瓶的叮叮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楼上开着的窗户传出的做爱声,那是嘶哑单调的喊叫,令他想起翁达斯涅镇的海鸥叫声。他和爷爷在翁达斯涅镇总是天一亮就起床,准备去钓鱼。他父亲从不跟他们一起去钓鱼,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为什么他不曾凭直觉知道父亲在渔船上感到不自在?当时五岁的他,是否了解父亲选择受教育,离开农场,就是为了不必坐在渔船上?无论如何,父亲想返回翁达斯涅镇,在那里长眠安息。生命是奇妙的,至少死亡是奇妙的。
哈利点燃香烟。夜空无星,除了尼拉贡戈火山口烧着的红色火光之外,这里的夜晚漆黑一片。一只昆虫螫了他一口,令他感到刺痛。疟疾。沼气。基伍湖在远处闪闪发光,很美,很深。
山间传出轰隆声,越过湖面传送而来。那是火山喷发还是打雷?哈利抬头仰望。又是轰隆一声,回荡山间。另一个回声从远处传来,同时抵达哈利耳中。
很深。
他睁大眼睛,看入黑暗,几乎没察觉天空打开,大雨倾盆而下,淹没了海鸥的叫声。

白雾飘过利瑟伦湖的黑色晶亮的湖面,湖畔树木欠身弯腰,犹如阴郁沉默的目击者。

那物体是一头大公鹿,上下颠倒地漂浮着,偌大的鹿角显然被卡在岩石表面上。它可能是在湖畔喝水,却不慎跌入水中,或受到某物或某人的追逐,掉入水中。否则它怎么可能在这里?它可能是在奔跑时被睡莲的长茎给绊住了,试着挣脱,却被坚韧的绿色触须缠得越来越紧。接着它可能摔入水中,不断挣扎,直到溺毙。尸体沉入湖底,躺在那里,直到细菌和肉体的化学作用在尸体内注满空气,使得尸体往水面浮去,但鹿角却被湖底生长的格状绿色植物给钩住。再过几天,尸体就会排光气体,再度下沉,就和溺毙的人类尸体一样。他们正在寻找的人也可能产生相同状况,这就是为什么尸体一直没被人发现,因为它从未浮上水面。倘若如此,尸体可能躺在湖底某处,上头可能覆盖一层泥巴。潜水员接近时,泥巴必然会旋浮起来,这表示即使搜索工作将搜索区块划分得那么小,尸体依然可能为泥巴所埋藏,直到永远。
尤勒拿出大型潜水刀,游到大公鹿的尸体旁,切断卡住鹿角的长茎。他心里略微有数,长官不会喜欢他这个举动,但他无法忍受这么一头美丽的动物被困在水底。大公鹿的尸体浮起半米,又卡在其他长茎上。尤勒小心翼翼,不让救生索缠在芦苇中,快速地划了几刀。这时他感觉救生索被拉了一下,力道甚大,令他不禁恼怒,潜水刀也从手中滑落。他拿手电筒向下照去,在潜水刀被泥巴掩盖前瞥见它一眼。他小心地游了过去,将手用力插进犹如灰烬般朝他扑面而来的泥巴中,在湖底摸索。他摸到石头、树枝、滑溜腐烂的绿色物体。接着他摸到某种坚硬的东西。那是铁链,可能是船只的铁链。他又摸到更多铁链,还摸到另一种东西,那东西是固体。接着他摸到某种物体的轮廓,那是一个洞,一个开口的轮廓。他的大脑尚未形成念头,耳朵就已听见大量气泡突然产生所发出的咝咝声响。他的脑部已接收到他内心产生恐惧的信息。
“一切都正常吧,尤勒?尤勒?”
不,一切都不正常。即使透过厚厚的手套,即使他的大脑似乎吸收不到足够的氧气,他也非常确定自己的手摸到了什么。他摸到的是人类尸体张开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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