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者:西方宇宙观念的变迁》
【英】阿瑟·库斯勒​

「献给Mamaine」

▷2014年版序:shimo.im/docs/2wAldwK9zLt5NZAP
▷1968年版前言(图1-2)
▷1959年版序(图3)

据阿瑟·库斯勒的说法,科学革命的领导者(哥白尼、开普勒和伽利略)在推翻中世纪的宇宙观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明确表示,这并不是在质疑科学取得的巨大进步。他的观点是,科学进步远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理性进步过程,而是不稳定的,往往是偶然的——一个杂乱无章、脱节的事件,非理性在其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库斯勒批判的不是科学,而是流行的“科学神话学”:
科学的发展通常被认为是沿着直线上升的一种清晰而理性的发展;事实上,它走的是一条曲折的之字形路线,有时几乎比政治思想的演变更令人困惑。尤其是宇宙理论的历史,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集体性强迫症和受控性精神分裂症的历史;一些最重要的个人发现到来的方式令人觉得更像是一位梦游者而不是一台电脑的表现。

——「2014年版序」

【第四部 分水岭】

约翰内斯·开普勒(Kepler、Keppler、Khepler、Kheppler或Keplerus),于1571年5月16日凌晨4点37分受孕,于12月27日下午2点半出生,孕期224天9小时53分钟。他的名字的五种不同拼写都是他自创的,关于受孕、怀孕时长和出生的数字也是一样,记载在他为自己占星的记录里。他对自己名字的粗心和对日期的极端精确之间的反差,从一开始就体现出了这样一个头脑,对于这个头脑而言,所有的终极现实以及宗教、真理和美的本质都包含在数字的语言之中。
他出生在葡萄酒之乡施瓦本的魏尔镇,这里是德意志西南部黑森林、内卡河和莱茵河之间的一个福佑之地。魏尔德施塔特(Weil-der-Stadt),这是个怪异的名字,意思是魏尔镇,但其中用的是阳性的“der”而不是阴性的“die”。这个小镇直到今天还保存着其美丽的中世纪特色。它沿着一个坡顶而建,这道坡十分狭长,就像一艘战舰的舰体,四围环绕着有垛口的巨大赭色围墙,还有细高的瞭望塔,带着尖顶和风向标。山形墙的房屋,上面是不规则的小方形窗户,歪斜的外立面覆盖着甲虫绿、托帕石蓝和柠檬黄的泥灰;泥灰剥落的地方,泥土和板条透了出来,就像农民衣服上的破洞里露出的风吹日晒的肌肤。敲门无果之后,你推开一座房子的门,可能会受到一头小牛或山羊的欢迎,因为一些老房子的地面一层仍然用作牲畜棚,里面有楼梯通往家庭的生活区。在鹅卵石铺成的街道上,堆肥产生的热气四处飘浮,但街道井井有条,干净整洁。人们普遍讲一种施瓦本方言,就算是陌生人也常用“你”来称呼。他们质朴随和,但也警觉聪慧。在墙外有些地方仍然被称为“上帝之土”和“绞架山”;古老家族的名字,从市长奥伯多弗先生到制表师施派德尔先生,还和开普勒时代的文件上的名字一样,而当时的魏尔只有200位居民。尽管这里还诞生了别的杰出人物——包括颅相学家加尔,他将头脑的每一项能力都溯源到头骨上的某个突起——但约翰内斯·开普勒才是这个镇子的英雄,在这里他就如同一位主保圣人一般受人尊崇。

关注

驱逐女巫的狂热贯穿整个16世纪,在17世纪上半叶达到顶峰,包括德意志的天主教和新教地区。在开普勒的出生地、田园诗般的魏尔镇的两百户人家,在1615年至1629年间就有38个女巫被烧死。在邻近的莱昂贝格,也就是开普勒的母亲现在居住的地方,地方也不大,而仅在1615年冬天,当地就有6个女巫被烧死。这是不时席卷世界的疯狂行为之一,似乎是人类生存状态的一部分。
开普勒的母亲如今是一个丑陋的小老太太,爱管闲事,口无遮拦,再加上她可疑的出身,注定会成为一个受害者。我们记得,她是一个旅店老板的女儿,是由一位据说后来在火刑柱上丧生的姨妈抚养长大的。那个姨妈的丈夫是一名雇佣兵,差点上了绞刑架,之后就失踪了。在同一年,1615年,莱昂贝格爆发了驱逐女巫的歇斯底里症,凯瑟琳与另一个老太婆——她之前最好的朋友,玻璃工人雅各布·莱因霍尔德的妻子——发生了争吵。这就种下了祸根。玻璃工的妻子指控凯瑟琳给了她一瓶可以导致慢性疾病的女巫药水(事实上,她的疾病是由堕胎引起的)。人们想起来,凯瑟琳有一个锡罐,里面总是装着为她的客人准备的饮料,有好些莱昂贝格的市民在不同时间喝了饮料之后都染了病。巴斯蒂安·迈耶的妻子就这样死了,校长波伊特许巴赫则永久性地瘫痪了。人们记起来,曾经有一次凯瑟琳向教堂司事索要她父亲的头骨,她想要把它用银浇铸成酒杯给她儿子——就是那个宫廷占星家,他本人也精通黑魔法。她对裁缝丹尼尔·施密特的孩子们使了邪眼魔法,丹尼尔很快就死了。她还曾从锁着的门穿门而入,骑着一只小牛致其死亡,然后她把小牛做成炸肉排,给了她的另一个儿子,那个无业游民海因里希。
凯瑟琳的头号敌人,那个玻璃工的妻子,有一个兄弟,是符腾堡公爵的宫廷理发师。在那命中注定的一年,1615年,公爵的儿子阿基里斯爵士来到莱昂贝格打猎,那个理发师随行。理发师和镇长一起喝醉了,让人把开普勒的母亲带到了市政厅。在这里,理发师用他的剑尖指着老妇人的胸口,要求她收回她对他妹妹施加的致病的女巫法术。还好凯瑟琳知道拒绝——否则她就相当于认罪了。她的家人马上就起诉对方诽谤罪,以此来保护她。但是,镇长启动了控告凯瑟琳使用巫术的正式诉讼,从而阻止了诽谤罪的诉讼。给他提供机会的是一名12岁女孩的事件,有一次,这个女孩在向砖窑里运送砖块的路上与开普勒的母亲擦肩而过时手臂突然感到了疼痛,之后又导致了暂时性的麻痹。肩膀、手臂或腰部的这些突然的刺痛,在对凯瑟琳和其他女人的审判中起了很大的作用;直到今天,腰痛和脖子僵硬在德国仍然被称为“女巫箭”(Hexenschuss)。

诉讼过程冗长、阴森、肮脏。在各个阶段,开普勒的弟弟、莱昂贝格的民兵教头克里斯托夫和他的牧师姐夫,都想与这个老太太撇清关系,还为辩护费用大吵大闹。显然他们很高兴看到自己的母亲被烧死,只是担心这事会影响他们的中产阶级的社会地位。开普勒向来注定要孤军作战,而且还是为了不那么体面的事情而战。他上来就是反咬一口,指责构陷他母亲的那帮人是受到了魔鬼的蛊惑,并专横地建议莱昂贝格镇议会当心这帮人的做法,让他们记住他乃是罗马帝国皇帝陛下的宫廷数学家,要求他们把所有与他母亲案件有关的文件抄送给他。这第一炮产生了预期的效果,使镇长、理发师及其党羽更加谨慎行事,以求在申请正式起诉之前寻找更多证据。开普勒妈妈将他们所需要的证据欣然送上——她给镇长送了一个银酒杯作为贿赂,条件是他同意把砖厂小女孩的报告给压下来。在那之后,她的儿子、女儿和女婿断定,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逃跑了,于是火急火燎地将开普勒妈妈给送到了林茨的约翰内斯那里。她于1616年12月到达。这之后,克里斯托夫和牧师写信给公爵的办公室,说要是镇长的指控被坐实了的话,他们就与老凯瑟琳脱离亲子关系,成全大义。
老太太在林茨待了9个月,然后她就想家了,也不顾火刑的惩罚,就搬回去与玛格丽特和牧师住一块儿去了。开普勒跟着她回去了,在路上读到了伽利略父亲所著的《古代与现代音乐谈话录》。他在符腾堡待了2个月,写了申诉书,试图获准举行原来的诽谤罪诉讼的听证会——但无济于事。他只是成功地获得了将他的母亲带回林茨的准许。但是顽固的老太太拒绝了。她就是不喜欢奥地利。开普勒不得不自己回去了。
随后事情奇怪地暂时平息了2年——那是三十年战争的头几年。在此期间,开普勒写了更多的申诉书,法院也收集了更多的证据,现在已经累积有好几卷。最后,在1620年8月7日晚上,开普勒妈妈在她女婿的牧师住所被逮捕了。为了避免丑闻,她是被藏在一口橡木箱子里带出住所的,随后她被送到了莱昂贝格的监狱。她被镇长审问,拒绝承认自己是女巫,然后进行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审讯,然后还上了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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