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原本就像那合欢树的嫩叶似的,只要轻轻一碰便会收缩、避让,简直就如同处女之心。我自幼便谨守长辈的教诲,刻苦求学,后来又踏上仕途,成了一名公务员,可这一切并不是我勇猛精进、发奋努力的缘故。甚至我所表现出来的坚强意志和刻苦用功的模样也仅仅是自欺欺人的假象。其实,我只是在一个劲儿地走别人的老路。我之所以能做到心无旁骛,也不是我有什么能够不受外界干扰的勇气,仅仅是出于对外部世界的恐惧,而自己困住了自己的手脚而已。出国之前,我毫不怀疑自己是个有用之材,也深信自己有着坚忍不拔的内心。唉!没想到颠覆这样的自信,也只是刹那之间便可完成的事情。离开横滨港之前,我还雄心万丈,自以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等到船一开动,我就热泪滚滚,湿透了手绢。对此,我自己也觉得极为不可思议,然而,恐怕这才是我的本性吧。如此本性是与生俱来的吗?还是由于父亲去世得太早,自己由母亲一手带大的缘故呢?
由此可见,那些人嘲笑我倒也罢了,而嫉妒一个性格如此软弱的人,实在有些愚不可及。
——《舞姬》
正道在自己的任地做完了这些事后,便特地告假,微服前往佐渡而去了。
佐渡的国府在一个叫作杂太的地方。正道到了那里后,请当地的地方官员帮忙寻找母亲的下落,可找遍了领地的每一个角落依然没有找到。
正道正感到一筹莫展,便一个人出了馆驿去市内闲逛。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就偏离了热闹的街市,踏上了田间的小路。
这天,正是个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正道一边走一边心中暗忖道:“怎么会打听不到母亲的下落呢?会不会是我这种不亲自寻找,只叫衙役去打听的做法得罪了神佛,神佛生气了,故意不让我们母子相会呢?”正想着,他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户很大的农家。南面是一排稀稀落落的树篱笆,里面有一片夯土的晒场,晒场上铺满了席子,席子上晾晒着刚刚收割下来的谷穗。正中央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正手持长杆,驱赶着前来啄食谷子的麻雀。那女人还哼哼唧唧地嘴里唱着小曲。
也不知道为什么,正道的心一下子就被这女人给勾住了。他站定了身躯,朝里边张望了一下。只见那女人蓬头垢面的,还是个瞎子。正道觉得她非常可怜。慢慢地,正道的耳朵适应了她嘴里哼唱的曲调,也渐渐地听懂了她的唱词。与此同时,正道的身子像得了疟疾似的开始筛糠般发抖,眼泪也禁不住夺眶而出了。因为,他听出那女人翻来覆去地唱着的是这样的歌词:
我思念我的安寿呀,你在何方?你在何方?
我思念我的厨子王呀,你在何方?你在何方?
小鸟小雀呀也有宝贵的生命,
快逃快逃呀,我不忍驱赶。
正道听得入了神,直愣愣地发了呆。霎时间,他只觉得五内俱焚,胸中似有一锅开水在不住地翻滚着。他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忽然,他像是挣脱了捆绑着自己的绳索一般,飞快地跑进了篱笆墙。脚下乱踢乱踩着谷穗,扑到了那女人的脚边。他右手举着护身金佛,伏下身子时将其贴在了额前。
那女人知道这次来的不是麻雀,似乎是个大家伙前来糟蹋谷子了。她停止了哼唱,抬起一双瞎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这时,就像晒干的海贝浸水后重又张开了一般,她的眼睛湿润了。最后,她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厨子王!”女人的嘴里发出了一声高喊。
他们母子二人终于紧紧地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