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黑色的春天》之后,很多人认为米勒会蜕变为一个庸俗的作家,事实上,后来他所写的东西有很多的内容就好像在敲大鼓一样——从空洞中发出的噪音。任何人只要读一读这本书里的两篇文章《死亡的宇宙》(关于普鲁斯特和乔伊斯的书评)和《致每一个地方的超现实主义者的公开信》就明白了。在长达70页的篇幅里,他所写的内容如此贫乏,却又说得很气势磅礴。那个引人注目但事实上几乎没有意义的短语“死亡的宇宙”带有鲜明的特征。米勒的一个手段就是总是使用启示录式的语言,每一页都写着像“宇宙—逻辑的变迁”、“月光的魅力”、“星际的空间”或类似于“我所运行的轨道带着我渐渐远离孕育我的死去的太阳”这样的句子。评论乔伊斯的那篇文章的第二句话是:“自陀斯妥耶夫斯基之后,文学的发展都是在死亡的另一边进行的。”当你去琢磨这句话时,就知道它根本就是一句废话!这种文章的关键词是“死亡”、“生命”、“诞生”、“太阳”、“月亮”、“子宫”、“宇宙”和“天灾”,并肆意滥用最陈腐平凡的语言使其听起来很独特生动,而根本没有意义的内容则被蒙上了神秘深奥的色彩。就连这本书的标题《宇宙哲学的眼睛》也没有切实的含义,但听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
当你从这些华而不实的语言中发掘出含义时,你会发现米勒的大部分想法其实很平庸,而且总是有反动色彩。它们归根结底是虚无寂灭主义。他声言对政治不感兴趣——在这本书的开篇他宣称自己变成了“上帝”,对“世事毫无兴趣”——但事实上他总是在发表政治言论,包括不值一哂的种族言论,什么“法国人的灵魂”、“德国人的灵魂”等等。他是个极端的和平主义者,却又渴望暴力,前提是发生在别的地方就行了。他认为生命是精彩的,却希望在不久之后就将一切炸得粉碎,并大谈什么“伟人”和“贵族的灵魂”。他拒绝探讨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的区别,因为“社会是由个体组成的”。如今这已经成为一种熟悉的态度,如果顺着它的逻辑延伸下去,将会是一个很体面的态度,它意味着在战争、革命、法西斯主义或其它事情面前逆来顺受。事实上,那些说着和亨利一样的话的人总是会小心翼翼地留在资产阶级民主社会里,拿它当保护伞,却又不愿意为它负责任。另一方面,当必须作出真正的选择时,寂灭主义者的态度从来不曾存在。说到底,米勒的世界观只是不承认对任何人的义务的个人主义——不对社会负任何责任——甚至认为不需要有一以贯之的思想。他的后期作品有许多内容只是以更铿锵动听的文字去阐述这一点而已。
——《文字与亨利·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