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夜里炎热。月光落到水上,把水照得白皑皑的,神秘莫测,不管水深还是水浅。但月光照到固体上时,就给它们抛了一层光,镀了一层银,所以,就连乡村道路上的树叶似乎也上过了漆。所有通往伦敦的寂寥的乡间大道上,大车轧轧。铁手攥着铁缰绳,蔬菜、水果、鲜花,信马闲行。装着白菜、樱桃、康乃馨的圆筐码得高高的,看上去活像摞着财物、迁徙寻找水源、受敌人驱赶另寻牧场的部落车队。它们轧轧地前进,有的走这条路,有的走那条路,都是贴近道牙走。就连马儿,哪怕是些瞎马,也能听见远处伦敦的喧嚣;车夫打着盹儿,通过半睁半闭的眼睛,也能看见这个永远燃烧的城市的火红的轻纱。黎明时分,在科文特花园,大车卸下了重负;台子上,支架上,甚至铺路石上,都装点着白菜、樱桃和康乃馨,仿佛天国的洗衣店在这里开了张。
所有的窗户都开着。音乐轰鸣。红窗帘变成了半透明,有时候吹得很开,从后面传出永不消逝的华尔兹乐曲的声音——在舞会结束、舞跳完了以后——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因为这个圈子从煅工路到岸沟街显得非常圆满。乐曲被酒馆外面的长号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跑腿的童仆用口哨吹着它;在有人跳舞的私人房间里乐队演奏着它。沃平有家富有浪漫情调的客栈,俯视着河面,两边是驳船停泊的木材堆栈;人们坐在那家客栈的小桌旁。在梅费尔,人们也是围桌而坐。每张桌子都有一盏灯;都有一顶绷得紧紧的红绸遮阳伞,都有那天中午从地里咂过湿气的花儿,在花瓶里舒展开自己的花瓣。每张桌子上都码着尖尖的一摞草莓,都有一个面色苍白、体态丰满的妞儿;在印度,在非洲待过之后,马丁发现:跟一个袒肩露胸的姑娘,跟一个被头发上的绿甲虫翅翼装扮得艳丽夺目的女人,以一种华尔兹乐曲予以弥补并且半隐半露在它的喁喁情语下面的方式谈话,令人异常兴奋。一个人说什么要紧吗?因为当一位佩戴勋章的男子进来,一位珠光宝气的黑衣女郎招呼他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去时,她扭过头来张望,心不在焉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