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步下了楼梯,走上梅迪奇街。空气湿润而凝滞,但她觉得室外比温暖的书房还舒服。时光又开始缓缓地流逝:她就要与热尔贝会面,至少这能使这段时间具有某种微小的意义。
“现在,格扎维埃尔肯定已经到了。”弗朗索瓦丝想,心中略有刺痛感。“格扎维埃尔穿上了那条蓝裙子或者那件带白条纹的红外套,精心梳理的发卷垂在脸旁,她微笑着。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微笑意味着什么?皮埃尔怎样凝视她?”弗朗索瓦丝停在人行道边:她痛苦地感到自己好像被流放了。往常,巴黎的中心就是她的所在之处。今天一切都变了,巴黎的中心是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就座的咖啡馆,而弗朗索瓦丝则流浪在市郊的某个地方。
弗朗索瓦丝在双偶咖啡馆露天座的火盆边就座。今天晚上皮埃尔将把一切都叙述给她听,但是一些日子以来她不再完全相信他的话。
“一杯清咖啡。”她对侍者说。
一丝惆怅掠过心头:这不是确切意义的痛苦,必须追溯到以往遥远的年代才能找到类似的不适感。她陷入了回忆。房屋内空无一人,为挡阳光,人们关上了百叶窗,屋内很昏暗。在二层楼梯口有一个小女孩正屏住呼吸贴在墙边。当大家都在花园里时,她却独自待在那里,她感到新奇。这既有趣,又令人害怕:家具和往日一模一样,但同时又都变了样,变得那样厚实、浓重、神秘,在书桌和蜗形脚大理石桌子底下滞留着一团厚重的阴影。她不想逃跑,却心惊肉跳。
那件陈旧的上衣挂在一个椅子背上:想必安娜用汽油洗过它,或者她刚把它从放有樟脑丸的地方拿出来,晾在那里吹吹风。看样子它又旧又破。虽然破旧,但是它却不能像弗朗索瓦丝那样在自己弄痛时呻吟,也不能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一件破旧的上衣。”这很奇怪,弗朗索瓦丝企图设想,如果她不能对自己说:“我是弗朗索瓦丝,我六岁,我在祖母家,”如果她全然不可能自言自语,她会成为什么样。她紧闭双眼,好像她不存在似的,然而其他人会过来,看见我,谈论我。她睁开双眼,看到了上衣,它存在着,但它自己意识不到,这里面有某种令人气恼和有些令人恐惧的东西。如果它自己不知道,存在对它又有何用?她考虑了一下,也许有一种办法。既然我能说“我”,我为什么不能代替它说呢?她注视着上衣,眼里只看见上衣,然后迅速说出:“我很破,我很旧,”然而白费力气,什么新情况也没有发生,这是令人失望的。上衣仍然在那里,无动于衷,与人无关,而她仍然是弗朗索瓦丝。再说,如果她成了上衣,那么她弗朗索瓦丝就无知无觉了。她的脑袋开始反反复复思考这一切,然后下楼跑向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