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上一辆公共汽车;为了寻求孤独和自在的精神境界,她必须逃离这个地区。
弗朗索瓦丝用手心擦拭掉蒙在玻璃窗上的水汽,夜色中徐徐出现在她眼前的是灯火辉煌的橱窗、路灯和行人,但是她没有感到自己在动,所有这些显现的东西接踵而至,而她自己却没有挪动位置:这是一种在时间范围内的超空间旅行。她闭上双眼。恢复镇静。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已经站在她面前,她也想站立在他们面前。控制自己,控制什么?她的思想消逝了。她找不到丝毫可思索的东西。
汽车停在唐雷蒙街的街角,弗朗索瓦丝下了车,蒙马特尔的街道白雪皑皑、肃穆宁静,犹如凝固了一般。弗朗索瓦丝踟蹰不前,她因自己获得的自由而深感局促不安,她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她却哪儿都不想去。她开始机械地登上高地,脚每迈出一步,先是被积雪顶一下,然后随着一下撕裂丝绸般的咯啦声就塌陷下去。感到力量尚未使尽时障碍便消失殆尽,令人产生一种失望的不适感。雪、咖啡馆、台阶、房屋……都与我有什么关系?弗朗索瓦丝思索着,并为之愕然。她感到百无聊赖,以致两腿如同截断了似的。所有这些陌生的事物又能对她有什么用?这些存在于一定距离之外的东西甚至都触及不到她所陷入的这种令人目眩头晕的虚空境界。她被一个大漩涡卷了进去,呈螺旋状下沉,越陷越深,好像最终会达到某种状态,任何一种一劳永逸的状态:安宁或失望,但是她仍然停滞于同一处境:虚空的边缘。弗朗索瓦丝悲痛地向四周看了看,不,任何东西都无助于她。必须从自身迸发出自豪、自怜或温柔的激情。她背部和太阳穴疼痛,即使这种痛苦也与她无干。好像应该另有一个人在那里说:“我疲倦,我痛苦。”那时,这一朦胧而痛苦的时刻会在一个生命中显要地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存在。
“是我的错。”弗朗索瓦丝缓步攀登一个台阶时这样想。是她的错,伊丽莎白说得对,多少年来她不再是某个人,甚至不再具有形象。而最不幸的女子至少还能够爱慕地抚摩自己的手,她惊异地看着她的双手。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未来、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爱情……她从来没有说过“我”。然而皮埃尔拥有自己的未来和自己的情感,他远远离开,退到了自己生活的边缘。她则原地呆立,与他、与众人疏远了,与己也无联系。她被遗弃,却从中领略到真正的孤寂感。
她凭栏眺望脚下一大片蓝莹莹、冷冰冰的雾气,那是巴黎,它冷漠无情、目空一切地展现在眼前,弗朗索瓦丝把身子往后一闪,她来这里干什么?周围寒气袭人,头上是白色穹顶,脚下是直通星际的深渊。她奔跑着下了台阶,应该去电影院或者给某人挂个电话。
“太不幸了。”她喃喃自语。
孤独不像可蚕食的食品那样是可以被吞噬的,她那种期望在一个晚上逃避孤独的想法是幼稚可笑的。只要她尚未彻底征服孤独,她就应该彻底打消想回避它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