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乡下女孩》时,我哭了很多次,但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泪。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有益的泪水。它们触及了我未曾察觉的情感。眼前无比清晰地浮现出那个旧世界——我曾深信在那个世界,我们的田野与山谷中沉睡着某种古老的旋律,历经百年沧桑。夜里我会让自己梦见德鲁斯伯勒,以此唤醒记忆。一次,我梦到新生牛犊互相顶撞着争抢桶里的脱脂奶;另一次,则是绒毛如花瓣般柔软的雏鹅。而永远铭刻在我记忆中的一幕,是我用火钳夹着父亲的小腿骨,准备将其投入楼上那个从未生过火的小壁炉。母亲、父亲、田野、堡垒、临时围栏,雨中倒伏的玉米,烤箱里膨胀的面包。室内与户外。5月里,树篱上是如同狂欢一般盛开的粉色和白色的花朵,山楂花瓣像彩纸屑般四处飘飞。
我又一次看见一只狗在洼地里舔食小牛胞衣,贪婪地吞咽着;我也再次看到那座幽暗的古堡,那里曾有人瞥见德鲁夫人身着睡袍的身影。也是在那里,某个夏日的礼拜天,一个鬈发女孩诱我进入“手术室”。屋内漆黑一片,低垂的枝丫掩住我们褪去内裤的身影,随后我们拔起沼泽中野鸢尾的茎秆,将沾满泥浆的湿漉漉根须塞进彼此体内,又呜咽着求饶。当我们发誓会永远保守秘密的时候,我们的哭喊交织在一起,被飞进飞出的蜂群嗡嗡的振翅声淹没。后来,当我们走到阳光中时,她的眼睛呈现出诡异的油亮黑色,瞳孔里跳动着金色的光斑。她威胁说,除非交出我最珍爱的物品——那条缝着粉色粉扑的乔其纱手帕,否则就要“告发”我。我只好照办。
小说开篇的段落围绕着我对父亲的恐惧而写——我突然醒来,猛地从床上坐起。只有心里有事时我才会睡不踏实。我的心跳得也比平时快。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了。想起来了,还是那个原因。他没有回家。
但正是我的母亲为那幅画布注入了生命,也为我的第一本书赋予了灵魂。甚至在写作时,我就预感到她会反对,因为她对文字总怀有戒心。“白纸从不拒绝墨水”是她诸多讽刺言论中的一句。我忆起她手持木槌搅动滚烫麦糊的情景,同时读着从日历上摘抄下来的诗句:
当一条条冰柱檐前悬吊,
牧童狄克呵着他的指爪,
汤姆把木块向屋内搬送……
她抬头望向我,脸庞被蒸汽缭绕,说如果那就是写作,“他们钱来得可真容易”。
二十年后在伦敦,文字从我笔端倾泻而出,悬于纸上的笔尖移动得还不够快,有时我甚至担心它们会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