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他人得幸福而祈祷

天主啊，既然世界这么好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既然膝头沉沉的老马和
垂着脑袋的牛群温柔地走向集市：
请祝福乡村和它的全体居民吧。
您知道在闪光的树林和奔泻的激流之间，
一直延伸到蓝色地平线的，
是麦子、玉米和弯弯的葡萄树。
这一切在那里就像一个善的大海洋，
光明和宁静在里面降落，
而树叶们歌唱着在林子里摇晃，
感觉到它们的汁液迎着欢快明亮的太阳。
天主啊，既然我的心，鼓胀如花串，
想迸发出爱和充盈痛苦：
如果这是有益的，我的天主，让我的心痛苦吧……
但是请让山坡上纯洁的葡萄园
在您的全能下温柔地成熟。
把我没能拥有的幸福给予大家吧，
愿喁喁倾谈的恋人们
在马车、牲口和叫卖的嘈杂声中，
互相亲吻，腰贴着腰。
愿乡村的好狗，在小旅馆的角落里，
找到一盆好汤，在荫凉处熟睡；
愿慢吞吞的一长溜山羊群
吃到卷须透明的酸葡萄。
天主啊，忽略我吧，如果您想……
但是……谢谢……因为我听见，在善的天空下，
这些本将死在这只笼子里的鸟儿
欢快地唱着，我的天主，就像一阵骤雨。

2 为摘到一颗星而祈祷

天主啊，让我摘到一颗星吧：
也许这能平息我这颗患病的心……
但您不愿意我摘到一颗星，
您不愿意，您不愿意哪怕
一点点幸福进入我的生命。
瞧：我不想抱怨，我在自身中
沉默，没有怨恨，也不嘲讽，
像一只流血的鸟儿躲在两块石头中间。
噢！告诉我这颗星是不是死亡？……
所以，能否把它给我，就像人们
给坐在小沟旁挨饿的穷人一个铜板？
天主啊，我同那些踩着碎步的驴子是一样的……
您给予我们的，一旦被收回，
那真太可怕，我们感到心中
一阵令人害怕的烈风刮过。
怎样才能治愈？天主啊，您知道吗？
您记得吗，我的天主，我曾戴着冬青叶，
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在您的马槽边，
而我的母亲在那里温柔地布置着烛台的托盘。
难道您不能把我做过的还一点点给我？
如果您觉得这能治愈我这颗患病的心，
难道您不能，我的天主，给我一颗星？
因为我需要它，为了今夜把它放在
我这颗又冷又空又绝望的心上。

我感到夜在我身上就像它在田野上，
当太阳熄灭，在夜里，像一盏灯。

——《为在森林中有虔信而祈祷》

5 为活得简单而祈祷

蝴蝶听从每一股风，
像温柔的小孩子们
掷向仪式队伍的那些花瓣。
天主啊，这是早晨，而祈祷
已经升向您，连同开花的蝴蝶、
公鸡的啼叫和石匠们的敲打。
悬铃木下，棕榈叶闪闪发光，
在这大地龟裂的七月里，
人们听见——但看不见——刺耳的
蝉不懈地歌唱着您的全能。
忧虑的乌鸫，在流水的黑色叶簇中，
试图嘘叫得长一点儿，但是不敢。
它不知道是什么惹它烦恼。它停歇，
又一下子飞起，划过一道侧影，
贴着地面，向着无人的那边。
天主啊，今天，生命，非常温柔地，
重又开始，如同昨天，如同无数次。
像这些蝴蝶，像这些劳作者，
像这些吃太阳的蝉，和这些
躲在树叶的黑色寒冷里的乌鸫，
啊，我的天主，让我继续活下去吧
以尽可能最简单的方式。

6 为爱痛苦而祈祷

我只剩下我的痛苦，而我不要别的。
它曾经忠诚，现在也忠诚于我。
为什么我要恨它，难道是因为，
当我的灵魂捣碎我的心尖时，
它坐在我的身边？
啊，痛苦，瞧，最终，我尊重您，
因为我相信您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啊！我认得它：您因为在而美丽。
您同他们一样，从不离开我可怜的
黑色的心灵之火的忧伤角落。
啊，我的痛苦，您比情人更好：
因为我知道，我临终那一天，
您会在那里，躺在我的毯子下面，
啊，痛苦，继续试着进入我的心。

7 为我死的那一天是美丽而洁净的而祈祷

天主啊，请让我死的那一天是美丽而洁净的。
愿那一天安静祥和，而我文学的
或别的顾虑，还有，生活的嘲弄，也许，
会从我额头的大疲倦中离去。
一点也不像那些想歇一歇的人们，
我向往死亡，动机非常非常简单，
像向往一个玩具、一个小女孩儿。
您知道，啊，我的天主，在人们称为幸福的
东西里面总是缺点什么，
而且，它并不存在，它不是至高的
荣耀，不是爱，也不是完美的花朵，
而且，在白中总是有黑……
然而，啊，我的天主，请让那一天是美丽的，洁净的，
我，一个和平诗人，渴望那一天
在我的床边看到美好的孩子们，
黑眼睛的儿子们，蓝眼睛的女儿们……
愿他们一声不哭，来端详他们的父亲，
愿一种严肃出现在我的脸上。
使得他们为一种辽阔而温柔的神秘而颤栗，
让我的死在他们眼里如同某种恩惠。
愿我的儿子们告诉自己：荣耀是徒劳的，
它会使明白人感到忧虑，他们懂得
唯有将椴树芳香放到未婚妻清新而
温柔的嘴唇上的天主是诗人。
愿我的儿子们告诉自己：爱，
是那将结合的人们拆散的嘲讽：
我们父亲的心一直在为
离开了他亲爱的玛莫尔的心而痛苦……
愿我的女儿们在我死时的床边能这样想：
我们不知道坟墓的另一边是什么，
但我们的父亲死得像秋天森林
那美丽的清澈中的流水……
天主啊，请让我死的那一天是美丽而洁净的，
愿我把孩子们的手握在我的手中，
像拉封丹寓言里那位善良的农夫，
愿我死在心灵的巨大宁静中。

9 为赞美天主而祈祷

正午的迟钝。一只蝉在松树里
大叫。在猩红色天穹的闪烁中，
只有无花果树显得厚实而荫凉。
我独自同您在一起，我的天主，因为万物
沉默，在幽深、忧伤、乡村的花园里。
那些黑亮的梨树，状如香炉，
睡着了，边上，黄杨木如花环
装饰着圣餐台一样洁白的砾石。
几朵谦恭的唇形花，向那位坐在蓖麻旁的
沉思者，散发出一股圣洁的气味。
天主啊，从前，我可能会在这里梦想爱，
但爱已不再在我无用的血液里跳动，
百合花叶簇中这条毁坏的
黑色木凳于我已是无用。
我再不会把温柔幸福的情人带到那里，
让我的额头靠着她清瘦的肩膀。
我只剩下，我的天主，痛苦
我只剩下，我的单薄的灵魂的无意识的回响，
就像欧石南花串的落叶。
读书时，我微笑。写作时，我微笑。
思考时，我微笑；哭泣时，我也
微笑，知道尘世是不可能幸福的，
我想微笑时，有时反而哭泣。
天主啊，平息我的心吧，平息我这可怜的心，
在夏日的这一天，让迟钝
像水一样漫向平等的事物，
我还有勇气，我的天主，像
在松树的沉睡中大声鸣叫的这只蝉，
去赞美您，谦卑地，善良地。

天主啊，我将静心默思。我想听见
羔羊的雪行走在草原上，
并在九月的轮迹间呼吸到
最近的季节里爱情的芳香。
我会回到这里，不存骄傲，灵魂平和，
精神因沉思而变得简单，
我只需要水和面包，以及有时
一只可怜的蝉那单调的喊叫。

——《为静心默思而祈祷》

13 为承认无知而祈祷

下来吧，下到你的简单里来。
我刚才看见胡蜂在沙里劳作。
像它们那样劳作吧，啊，我患病的温柔的心：乖，
像天主吩咐的那样去完成你的义务吧。
我曾经充满骄傲，而它毒害了我的生活。
我曾以为我与众不同：但是，
现在我懂了，我的天主，我只是
重新写下自亚当和夏娃突然出现
在天堂深处巨大的光之果实下
以来人们发明的那些词语。
天主啊，我同那最谦卑的石块是一样的。
看吧：草是宁静的，而沉甸甸的苹果树
俯身泥土，颤抖着，充满了爱。
从我的灵魂中拿掉吧，既然我如此痛苦，
拿掉那把自己想成是天才创造者的骄傲吧。
我什么也不懂。我微不足道。我只想
看到，时不时地，一只鸟巢
在一棵玫瑰色的杨树上摇晃，或者，
一个脚上伤口发亮的穷人从白色道路上走过。
天主啊，从我身上拿掉毒害我的骄傲吧。
呵！让我同这些单调的绵羊一样，
它们谦卑地走过秋天的忧伤，
在染绿了篱笆的春天的节日。
当我写作时让我的骄傲消失吧：
让我告诉自己，瞧，我的灵魂
是整个世界声音的回响，我温和的父亲
曾耐心地教给我语法规则。
荣耀是虚空，啊，天主，天才也一样。
它只属于您，是您把它赐予众人，
像黑色枝桠间一只夏天的飞蝗。
让我在今天，从我的桌旁起身时，
同在这美丽的星期日，在谦卑的
白色教堂，到您脚下，朴实而真诚地
承认他们无知的那些人一样。

14 为最后一个愿望而祈祷

有一天我能不能，我的天主，像抒情歌曲里唱的那样，
踏着被夏天染成银色的树林的苔藓
领我的未婚妻到白色的婚礼前？
孩子们会跟随衣着朴素的温和祖辈前来，
在大花环下跌跌撞撞地奔跑。
一种大宁静会降临真挚额头的四周，
而衰老的妇女会心不在焉地玩弄
她们短上衣那些长长的金链。
厚实的小榆树丛里，山雀因心灵
那天真的感动而歌唱。
我将只是一个谦卑的手艺人，而不是诗人。
我将挖开那芳香的玫瑰色山毛榉木头，
而我的妻子将温柔地在窗旁缝纫，
在旋花的蓝色下坠中，胡蜂，
热烈地飞翔着，嗡嗡作响。
我厌倦了学究式的复杂生活。
我将把我的生命，啊，天主，用于侍奉您，
而我的日子将从我欢乐的刨子下度过
应和着天上盛开的星期日的钟声。
我会对孩子们说：给乌鸫喝点水，
等它会飞时我们就放飞它，
好让它生活在绿色的珍珠中间，
是骤雨哗笑着，把这些珍珠放进榛树。
我会对孩子们说：这是新的一年；
今晚，该给颤巍巍的奶奶写封信
奶奶会俯下硬朗、发亮而起皱的额头，
阅读小孙子们写下的美好的字眼。
我的生命将无声无息，我的死亡将没有荣耀。
我的棺材将是简单的，同村里人在一起，
同小学校里穿白衣服的孩子们在一起。
只有我的名字，呵我的天主，在朴素的墓碑上，
指示我的孩子们，他们可以在那里祈祷。
呵我的天主，如果某一天有一位诗人
来村子里打听我的下落，
请这样回答他：我们可不知道。
但是如果……（呵！不，我的天主，别拒绝我）
有一位女子来问哪里是我的坟墓
为了把她知道名字的花放到墓前，
请让我的孩子中的一个站起身来，不要询问，
哭泣着把她领到我长眠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