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集〕

沙之为物兮,视污若浮。金之为宝兮,耻居下流。沉其质兮,五才或阙。耀其光兮,六府以修。然则抱成器之珍,必将有待,当慎择之日,则又何求。配珪璋而取贵,岂泥滓而为俦!
披而择之,斯焉见宝。荡浸淫而顾眄,指炫熀而探讨。动而愈出,幽以即明。涅而不缁,既坚且好。潜虽伏矣,获则取之。翻混混之浊质,见熠熠之殊姿。久暗未彰,固亦将君是望。先迷后得,孰谓弃予如遗!
其隐也,则杂昏昏,沦浩浩,晦英姿兮自保。和光同尘兮,合于至道。其遇也,则散弈弈,动融融,焕美质兮其中。明道若昧兮,契彼玄同。

——《披沙拣金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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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题序 六首】

『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

自吾居夷,不与中州人通书。有来南者,时言韩愈为《毛颖传》,不能举其辞,而独大笑以为怪,而吾久不克见。杨子诲之来,始持其书,索而读之,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韩子之怪于文也。世之模拟窜窃,取青媲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而以为辞者之读之也,其大笑固宜。
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圣人之所弃者。《诗》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太史公书》有《滑稽列传》,皆取乎有益于世者也。故学者终日讨说答问,呻吟习复,应对进退,掬溜播洒,则罢惫而废乱,故有“息焉游焉”之说。不学操缦,不能安弦。有所拘者,有所纵也。大羹玄酒,体节之荐,味之至者。而又设以奇异小虫、水草、樝梨、橘柚,苦咸酸辛,虽蜇吻裂鼻,缩舌涩齿,而咸有笃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菹,屈到之芰,曾皙之羊枣,然后尽天下之味以足于口。独文异乎?韩子之为也,亦将㢮焉而不为虐欤!息焉游焉而有所纵欤!尽六艺之奇味以足其口欤!而不若是,则韩子之辞,若壅大川焉,其必决而放诸陆,不可以不陈也。
且凡古今是非六艺百家,大细穿穴用而不遗者,毛颖之功也。韩子穷古书,好斯文,嘉颖之能尽其意,故奋而为之传,以发其郁积,而学者得之励,其有益于世欤!是其言也,固与异世者语,而贪常嗜琐者,犹呫呫然动其喙。彼亦甚劳矣乎!

『柳宗直西汉文类序』

左右史混久矣,言事驳乱,《尚书》、《春秋》之旨不立。自左丘明传孔氏,太史公述历古今,合而为史,迄于今交错相糺,莫能离其说。独《左氏》、《国语》纪言,不参于事。《战国策》、《春秋后语》颇本右史《尚书》之制。然无古人蔚然之道,大抵促数耗矣,而后之文者宠之。文之近古而尤壮丽,莫若汉之《西京》。班固书传之,吾尝病其畔散不属,无以考其变。欲采比义,会年长疾作,驽堕愈日甚,未能胜也。幸吾弟宗直。爱古书,乐而成之。搜讨磔裂,捃摭融结,离而同之,与类推移,不易时月,而咸得从其条贯。森然炳然,若开群玉之府。指挥联累,圭璋琮璜之状,各有列位,不失其序,虽第其价可也。以文观之,则赋、颂、诗、歌、书、奏、诏、策、议、论之辞毕具。以语观之,则右史记言,《尚书》、《战国策》成败兴坏之说大备,无不苞也。噫,是可以为学者之端耶!
始吾少时,有路子者,自赞为是书,吾嘉而叙其意,而其书终莫能具,卒俟宗直也。故删取其叙,系于左,以为《西汉文类》。首纪殷、周之前,其文简而野,魏、晋以降,则荡而靡,得其中者汉氏。汉氏之东,则既衰矣。当文帝时,始得贾生明儒术,武帝尤好焉。而公孙弘、董仲舒、司马迁、相如之徒作,风雅益盛,敷施天下,自天子至公卿大夫士庶人咸通焉。于是宣于诏策,达于奏议,讽于辞赋,传于歌谣,由高帝讫于哀、平,王莽之诛,四方之文章盖烂然矣。史臣班孟坚修其书,拔其尤者,充于简册,则二百三十年间,列辟之达道,名臣之大范,贤能之志业,黔黎之风美列焉。若乃合其英精,离其变通,论次其叙位,必俟学古者兴行之。唐兴,用文理,贞元间,文章特盛。本之三代,浃于汉氏,与之相准。于是有能者,取孟坚书,类其文,次其先后,为四十卷。

『杨评事文集后序』

赞曰:文之用,辞令褒贬,导扬讽谕而已。虽其言鄙野,足以备于用。然而阙其文采,固不足以竦动时听,夸示后学。立言而朽,君子不由也。故作者抱其根源,而必由是假道焉。作于圣,故曰经;述于才,故曰文。文有二道:辞令褒贬,本乎著述者也;导扬讽谕,本乎比兴者也。著述者流,盖出于《书》之谟、训,《易》之象、系,《春秋》之笔削,其要在于高壮广厚,词正而理备,谓宜藏于简册也。比兴者流,盖出于虞、夏之咏歌,殷、周之风雅,其要在于丽则清越,言畅而意美,谓宜流于谣诵也。兹二者,考其旨义,乖离不合。故秉笔之士,恒偏胜独得,而罕有兼者焉。厥有能而专美,命之曰艺成。虽古文雅之盛世,不能并肩而生。
唐兴以来,称是选而不怍者,梓潼陈拾遗。其后燕文贞以著述之馀,攻比兴而莫能极;张曲江以比兴之阝巢,穷著述而不克备。其馀各探一隅,相与背驰于道者,其去弥远。文之难兼,斯亦甚矣。若杨君者,少以篇什著声于时,其炳耀尤异之词,讽诵于文人,盈满于江湖,达于京师。晚节遍悟文体,尤邃叙述。学富识远,才涌未已,其雄杰老成之风,与时增加。既获是,不数年而夭。其季年所作尤善,其为《鄂州新城颂》、《诸葛武侯传论》、饯送梓潼陈众甫、汝南周愿、河东裴泰、武都符义府、太山羊士谔、陇西李炼凡六序,《庐山禅居记》、《辞李常侍启》、《远游赋》、《七夕赋》,皆人文之选已。用是陪陈君之后,其可谓具体者欤?
呜呼,公既悟文而疾,既即功而废,废不逾年,大病及之。卒不得穷其工、竟其才,遗文未克流于世,休声未克充于时。凡我从事于文者,所宜追惜而悼慕也!宗元以通家修好,幼获省谒,故得奉公元兄命,论次篇简。遂述其制作之所诣,以系于后。

『王氏伯仲唱和诗序』

仆闻之,世其家业不陨者,虽古犹今也,求之于今而有获焉。王氏子某,与余通家,代为文儒。自先天以来,策名闻达,秉毫翰而践文昌。登禁掖者,纷纶华耀,继武而起。士大夫掉鞅于文囿者,咸不得攀而伦之。乙亥岁,某自南徐来,执文贶予,词有远致。又著论非班超不能读父兄之书,而乃徼狂疾之功以为名。吾知其奉儒素之道专矣。间以兄弟嗣来京师,会于旧里。若璩、瑒在魏,机、云入洛。由是正声迭奏,雅引更和,播埙篪之音韵,调律吕之气候,穆然清风,发在简素。文章之胄,曷能及兹?况宗兄握炳然之文,以赞关石,稦冠银章,荣映江湖。则向时之美谈,必复其始。
某也谓余传卜氏之学,宜叙于首章。操斧于班、郢之门,斯强颜耳。诗凡若干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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