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为了迎接在美术馆举办的雷诺阿作品展,波士顿大张旗鼓地宣传了好几个月。8月20日,波士顿《环球报》刊登了一篇文章,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运营总监”威廉·墨菲“弓着腰,查看蓝图上标注的红色和绿色参观路线,以及蜿蜒穿越各个展厅的监控点”。文章中,“公关主管”克里斯托弗·鲍登得意地大夸海口说:“画展期间,除了绘画作品,还会有与雷诺阿相关的宣传海报和书籍。还有雷诺阿T恤衫和运动衫。还有雷诺阿纽扣。”截止到8月第一周,五美元一张的门票已经售出三万六千张,预计参观人数将达五十万。面对人们参观雷诺阿作品展的踊跃,亲朋好友索票的巨大压力,工作人员几乎到了跪地求饶的地步。科普利广场上的摆渡巴士和光电计票机已经投入使用。这场“大型画展”的后勤保障准备得甚至比入侵格林纳达还要充分。美术馆“官员”先是充满怀旧意味地回顾了两年前举办的那场以“新世界”为主题的画展(当时参观人数多到不止一次挤破自动扶梯),看到记者满脸惊慌失措,又说:“必须举办像雷诺阿这样关注度高的画展……一来是为了增加参观人数,二来是扩大美术馆的基础设施。”
图1 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布吉瓦尔之舞》,1882—1883 布面油画,71½×38½" 波士顿,美术馆 绘画基金
图2 雷诺阿《吃奶的孩子》(或《母性》),1886 布面油画,29×21" 赫尔曼·施纳贝尔夫妇私藏
雷诺阿
图3《两个洗衣妇》,约1912 布面油画,25¾×21½"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1982年雷蒙德·保罗为纪念其兄迈克尔·保罗赠
——《艺术值这个价吗?》
《洋葱》和《夏杜的塞纳河》(均完成于1881年)中鲜花盛开的树木表明,雷诺阿仍能用轻快的笔触描摹他看到的一切。但是,把一抹阿尔及利亚风景(1881)诠释为一场由棕褐色、褐色间或黑色组成的绚丽风暴引发的纯视觉刺激,没多久便演变成《芒通附近的风景》(1883)中的明信片色调,继而又演变成1882年至1883年间完成的三幅巨幅舞伴堂而皇之要表现的趣事画,以及为追求将最具代表性的尊严还原为人物形象的艺术而去模仿十五世纪文艺复兴初壁画的那种更干燥、更苍白、更沉稳的观感而进行的艰苦尝试。他的大型模仿壁画《浴女》(1887)挂在费城艺术博物馆;波士顿美术馆展出的是他同时期在沃吉蒙特为贝拉尔的孩子们画的那幅僵硬(那个左撇子的孩子除外)而又沉闷的肖像画,这是雷诺阿作过的许多和蔼可亲的风俗肖像画之一。就画儿童以及他们那胖乎乎、难以分辨、半睡半醒的稚脸而言,雷诺阿跟委拉斯开兹和萨金特一样,还都是个学生。令人惊讶的是,1892年和1895年完成的两幅《沐浴者》裸体,头都是小女孩的头,而躯体则是丰满女人的躯体。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完成的两幅《沐浴的金发女郎》被理想化地画成粉白圆润,给整个肉体增添了一丝回归的气息:维纳斯就是婴儿。雷诺阿笔下表现的平静时刻给人一种午睡的感觉,他笔下的舞伴都在彼此的怀抱中昏昏欲睡,他的户外咖啡馆没有嘈杂声,也不会发生什么冲突。他一再强调,自己作画只是为了消遣:“对我来说,一幅画……应该让人喜欢、充满欢乐,而且应该漂亮——对,漂亮。生活中已经有太多丑陋的东西,我们就不要再添乱了。”
图1 雷诺阿《洋葱》,1881 布面油画,15½×23½" 马萨诸塞州威廉斯顿,施特林与弗朗辛·克拉克艺术学会
图2 雷诺阿(下)《阿尔及利亚风景:女野人谷》,1881 布面油画,25½×32" 巴黎,奥赛博物馆
图3 雷诺阿《沐浴者》,1892 布面油画,31½×25" 巴黎,迪朗—吕埃尔档案馆
图1 雷诺阿《罗曼·拉科小姐画像》,1864 布面油画,32×25½" 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 汉纳基金赠
图2 雷诺阿《阿让特伊的塞纳河》,1874 布面油画,20×25½" 俄勒冈,波特兰艺术博物馆 温斯洛·B. 艾尔遗赠
《罗曼·拉科小姐画像》(1864)——表情拘谨,目光暗淡,画面呈乳光色,属学徒期的上乘之作;
《瓶中花》(约1869)——如果有一种花雷诺阿生来就能画,那就是菊花;
《踏青》(1870)——重抹,但光线和森林氛围使其充满活力;
《阿让特伊的塞纳河》(1874)——像莫奈一样,全景视角,没有装腔作势的诙谐;
《沐浴阳光的裸女》(1875)——没有丝毫人造女神的感觉,彻头彻尾的农牧女神,身上的光斑简直糟透了;
图3 雷诺阿《秋千》,1876 布面油画,36×28½" 巴黎,奥赛博物馆
图4 雷诺阿《读插图杂志的女子》,1880—1881 布面油画,18¼×22" 罗得岛设计学院,艺术博物馆
《秋千》(1876)——近乎健康的勃纳尔式暴力;裙子上的蓝色蝴蝶结似乎抵消了周围斑驳的阳光;可称得上诙谐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还有
《读插图杂志的女子》(1880—1881)——诙谐之处在于从模特身后阅读和描摹敞开的杂志,而且构图像罗斯科一样是悬浮在空中的单色三明治;
《沃吉蒙特的风景》(1879)——精彩而又怪诞,蜿蜒的道路犹如一条粉色蠕虫;近似抽象的风景画;
《沉睡的女子》(1880)——那只猫!滑落的吊带和暴露的玉臂!我们能够谅解的趣事画;
《布吉瓦尔之舞》(1882—1883)——当然;就像众多最优秀藏品一样,属于波士顿美术馆的典藏;但在此次参观中,我特别欣赏前景中的烟蒂和火柴杆;
图1 雷诺阿《沉睡的女子》(或《抱着猫的女子》),1880 布面油画,47×37" 马萨诸塞州威廉斯顿,施特林与弗朗辛·克拉克艺术学会
图2 雷诺阿《雷诺阿夫人和鲍伯画像》,约1910 布面油画,32×25½" 哈特福德,沃兹沃思—雅典娜艺术博物馆 埃拉·盖洛普·萨姆纳与玛丽·卡特林·萨姆纳收藏
《吃奶的孩子》(1886)——虽然苍白,但仔细看,会发现男婴下半身的细节;
《雷诺阿夫人和鲍伯画像》(约1910)——再一次描摹体态丰腴的艾琳,前裁缝兼画家的模特儿,但现已鬓发斑白,精于算计,还有蜷在她那已经不成样子的腿上招人喜爱的小胖狗。
雷诺阿的五六幅布面油画摆放在一家偌大博物馆的印象派/后印象派展厅里,在用自己独特诱人的声音倾诉着,发出自己独特的柔光。但就在观众一边随着参观队伍缓步前行,眼球一边礼节性地观赏过程中,波士顿美术馆的无数画作开始在视网膜上逐渐堆积起一股人造糖精的味道。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鲜艳亮丽的室外习作到八十年代的婴儿白裸体过渡过程中,雷诺阿的配色变得矫揉造作起来——绿色比植物更冷、更蓝,皮肤影调也缺乏真实感,无论是他的室外画还是室内画,经常看到一种病态的赭色。他笔下女性的面孔都有一种独特的表情,一双漆黑的眼睛在乳白色脸上喷射出欲望的火焰。1879年完成的《吉卜赛女郎》是最后一组给人以个体存在感的肖像画之一——卷曲而又凌乱的红发,欲言又止的嘴巴。她的造型和服饰都是以室外充满真实感的氛围为背景的。他于1881年和1882年创作的两幅引人入胜的《沐浴的金发女郎》,为了突出性感却牺牲了气氛,而充斥着蓝色的背景多半是背景幕墙——为了衬托画中丰腴的美人鱼,画家从童话故事中信手拈来了淡黄色的峭壁和像硬纸板一样死气沉沉的大海。后来成为雷诺阿夫人的裁缝艾琳·沙里格特说,二十二岁那年,她去意大利旅行时,专门为自己的心上人摆了这个姿势,当时她还很瘦。而雷诺阿对她表达敬意的方式就是痴迷于把她画胖,而且早在他们真正走进婚姻殿堂的九年前,就把戒指戴在了她的左手上。第一幅《沐浴的金发女郎》是根据现实生活创作的,而第二幅则是在第一幅的基础上画的。边缘虽然较第一幅更清晰,但也更失真,大海的蓝色和头发的红色对比过于强烈,以至于失去了真实感。她那令人心猿意马的白皙肌肤,在第一个版本中多少有一些互补色的造型阴影,但在第二个版本中便直截了当地用了粉红色。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是与海报无异的东西。
图1 雷诺阿《吉卜赛女郎》,1879 布面油画,28½×21" 加拿大,私藏
图2 雷诺阿《沐浴的金发女郎》之一,1881—1882 布面油画,32×26" 马萨诸塞州威廉斯顿,施特林与弗朗辛·克拉克艺术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