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若上文所述皆为“地籁”,那“天籁”又究竟是怎样的呢?
子綦为子游解惑道:“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从中可以看出,所谓天籁,并非是指除却人籁、地籁以外的第三种名为天籁的声响。而是将地籁原原本本地听作地籁,将人籁原封不动地听作人籁,这本身被称为天籁。在世俗看来,一切声响之所以能够成为声响,是因为每一声响背后都存在发出这一声响的“某人”或“某物”。也就是说,一切现象深处,都存在着使这现象成为现象的人(或神)。这是世间普遍的看法,将事物的结果与原因捆绑在一起,使人们的思维受到因果逻辑的沉重束缚,更使那些真正自由的灵魂无法呼吸——对这些自由的灵魂来说,“现在”一定与“过去”及“未来”相互割裂,一切当下之物仅仅只是当下存在之物本身。而人世之中,每个人都在因果的循环往复之中不断摸索,过分地对事物进行区分,刨根问底。在这过度的区分与刨根问底的同时,还要因过去之事惊扰,为未来之事烦恼。如此这般,他们思维苍白,却执迷不悟;故步自封,又庸人自扰。以至于那本该奔涌如江河的生命与活力最终只能消失殆尽。
在子綦眼中,因果逻辑侵蚀世人原本健全的精神,因此他将其看作药石无医的妄执,避而远之。于是他说,“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万物之籁中,一切声响各自因其本身的原理而产生,并不存在任何隐于背后之物。万籁来源于事物本身,而所谓“天籁”,是指将这万籁仅是当作万籁本身倾听之意。于子綦眼中,天并非是与人、地相对立的概念,亦不是超越于人与地之外的事物。天是指人即是人、地即是地的道理本身。换言之,天即万物原本的真实之态,天即自然本身,即对事物之区分(因果逻辑)的超脱。当人立足于天,观察世界时,他便能够以天地万物本身之态来肯定万物了。当他以万物本身看待万物时,便能够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了。当他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时,他便进入了那“吾丧我”的境界了。只有在此种境界之中,自我才能够真正展现出真实的自我。所以南郭子綦才会倚在机旁缓缓深呼吸。与此同时,他将自身与世间万物一同当作天籁,在这深深的吐息之中,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