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旅客》(Homo Viator)中,老资格基督教存在主义哲学家加布里埃尔·马塞尔声称,希望“难免倾向于去超越它自开始好似附着于其上的具体目标”,在精神分析的意义上,这赋予了它与欲望的亲和力。同样地,欲望也是一种超越的样态,它是绝对之物的世俗化版本,像全能的神那样无家可归、超脱于尘世。精神分析理论认为,在所有特殊的欲求之中都贯穿着一种看似完全不及物的根本渴望,它永远不能被平息。对基督教而言,这种深层的、无条件的渴望,代表了人类被导向其造物主的路途,只有在祂那里安息,他们才会发现自己的完满。在他们的存在结构中,有祂在场的踪迹,这正是所有具体欲求的潜在意涵。“我们所有自然的希望,”神学家约瑟夫·皮珀(Josef Pieper)写道,“都朝向于实现,这实现一如永恒生命的模糊映射和预兆,像是对后者无知无觉的准备。”我们稍后将看到,相比于这种使徒圣保罗式的愿景,恩斯特·布洛赫的哲学更代表了一种世俗版本。他的一位评论者写道,布洛赫“是关乎具体希望中的绝对或完全希望的前显现的历史学家”。
如果最微不足道的希望暗自被乌托邦式的冲动赋予了生力,那么可以说,最平庸的欲望在其核心处也隐藏着一定的崇高。精神分析从宗教信仰那里继承了无条件欲望的概念,但祛除了它超越的对象,并由此将喜剧性的基督教信念转化成了一种可被视为悲剧的愿景。现在,我们所对之许诺忠诚的不再是上帝,而是对上帝坚定不移的欲望(用拉康的术语说,就是对实在界的欲望)。这种欲望可以像任何神性那般绝对、难以调和。就此而言,对上帝的渴望,假设了一些在传统意义上塑造了祂的特质。马塞尔认为,绝对的希望是一种无限的无条件的能力,它超乎所有的具体对象,只在受制于表象时才被贬低。“希望,”马塞尔写道,“在于断言存在的核心处有一种神秘的原则,它超越所有的数据,超越所有的明细和计算,和我是同谋。”但很难看出,这和希望好的天气或利率变化的日常情感之间有什么关联。
马塞尔所谓的绝对希望并非基于经验,的确没有把经验考虑在内,而是升起于所有具体愿望的废墟。它蔑视所有理性的算计,对自身不设任何的限制或条件,保有不可动摇的信念,并且对所有的失望免疫,存活于“彻底形而上的安全区”(第48页)。就这一点而论,它代表了一种对历史的回绝,而非无畏的开敞。因为它和物质条件无涉,而且从不会破灭,所以很难看出它和病态的乐观主义之间有何差别。这种希望,连同它必胜的腔调,听起来更近乎舒适甚至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