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只要再贴上一枚邮票》(书信集)
【日】小川洋子;【日】堀江敏幸
昨天,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决定永远闭上眼睛。即使是醒着的时候,也和睡着的时候一样,永远,闭着。
这样写,可能会无端地引起你的担心,但请你别把它想得过于严重。首先,人在一天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睡着的,除此之外的时候也时常眨眼挡住自己的视野,所以如果有机会精确地来测定眼睛睁开的时长,那一定短得令人吃惊。我们总感觉自己是睁大眼睛始终注视着世界的,但其实那是一种错觉,映入眼帘的多半都是黑暗。你没必要害怕什么。
当然,做了这个决定,我一定也会失去很多。也有人劝我说,你不妨再重新考虑一下。但是,即使闭上眼睛,也还是可以这样写信给你。语言不会消失。既然如此,那也就足够了。
黑暗中映出的文字比白色信纸上的文字表情更丰富,更有深度。即使文字的轮廓是清晰的,但当你把焦点放在那里时,不知为什么,你会发现它看起来轻轻地摇晃着。一个字一个字的,似乎都隐藏着与它们相配的秘密故事。
——「第一封信」
你说:“我不会问你在写什么,在创造什么样的故事。你应该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吧,你自己都不知道语言是从哪里来的。”真是的,什么都被你看穿了。但我也希望你能问我在写什么。只要简单的一两句话,就会成为把我那陷入僵局的思绪向前推进一步的力量。
当我对着打字机盲打,有时绝望会袭来,我就去看你依照自我意志遮蔽掉的窗外景象。我望着透过树丛照在湖面上的夕阳,想象着看不见的小船滑行而不掀起波浪的样子,不管是重还是轻,我梦想着如果能够创造出像这样轻巧滑行的文字该有多好。像现在这样下去,我就要沉入水底了。心脏就要在真空的黑暗中被压碎了。那么至少让我在声音变成文字之前将它们准确传递出去吧。有一天,我会把完成的叙事诗装进瓶子里,绑上沉重的石头沉入湖底。我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我在码头的咖啡馆里听到那个沉睡在湖底的古老村庄的故事。把所有的记忆都像兴建水库时成为牺牲品的村庄一样封印起来是不可能的。因为记忆的粒子比中微子还小,可以穿透所有的障碍。
虽然也不是没有后悔过,要是用铅笔把永远也完不成的创作的一部分写下来就好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我把艾丽卡打字机调校得很完美,它可以均匀地敲击每一个键,但因为左手的无名指受伤,有几个星期我无法正常敲击QWE周围的键。当声音出现偏差,文字的质地也会损坏。我就会很焦躁地想你,眺望风景,检查打了一半的文字。在重复这些的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是在打摩尔斯电码,而是在接收它。耳朵深处一直听得见微弱的响动。起初我以为那是机械音的回声,或者是由于太过专注而产生的幻听,但毫无疑问这是信号,我其实只是把它转录成文字。从所有的信号中过滤出身体想要的,这不正是写作这项工作吗?天使飘浮在连浮力概念都不存在的空间里,如果那个信号能将它的话语传达给我,那么我今后也一定能继续写下去吧。是艾丽卡给了我这样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