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每天清晨,我最早听到的声音,是磨坊的女工们穿着木屐,踩过鹅卵石街道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比那更早的声音,我猜是工厂开工的哨声,但我从来没有那么早醒来,未能亲耳听到过一次。
我的卧室住四个人,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狗窝,里面永远是脏兮兮的,看了就睡不着。许多年前,这间房子原本是平常的住家,后来布鲁克一家买了下来,将它改造成内脏店兼出租屋。布鲁克一家从以前的屋主那儿继承了好几件报废的旧家私,却没有精力将它们搬走,所以我们只好委屈睡在原本应该是客厅的房间里。天花板挂着一盏沉重的玻璃吊灯,积着厚厚的一层灰,看上去像一层羽毛。一样庞大而丑陋的东西占据了一堵墙的大部分面积,似乎是餐具柜,又似乎是衣帽架,上面有许多雕刻花纹、小抽屉和好几面镜子。房间里有一张地毯,原来应该很华丽,但如今却在周围堆满了污水桶。另外还有两张抛光的椅子,椅面都裂开了,以及一张旧式的马毛扶手椅,坐上去只会滑倒下来。这个房间被改造成卧室,硬生生地塞进四张肮脏的床,和这些废品堆放在一起。……
乍一眼看这似乎没什么要紧的。为什么你不能继续“创造性地劳动”,不去理会那些会为你工作的机器呢?但情况并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以我为例,每天八小时在保险公司上班,在我闲暇的时候,我要去做点“创造性”的事情,于是我选择了做点木工活——比如说,给自己做张桌子。请注意,从一开始整件事都透着虚伪的感觉,因为工厂所做的桌子要比我自己做的桌子好得多。但就算我要给自己做张桌子,我做桌子的感觉不可能与一百年前的工匠做桌子的感觉一样,与鲁滨逊·克鲁索做桌子时的感觉更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在开始之前,大部分工作已经由机器帮我做好了。我所使用的工具根本不需要技巧。例如,我可以买到能够刨出任何线脚的刨子,而一百年前的木匠得用扁錾和凿子做这件事,这需要手眼的高度配合。我买的桌板已经刨平,桌脚已经用机床加工过。我甚至可以到家私店,买到成品桌子的零部件,将它们装配起来就可以了。我只需要拧紧几个钉子,用砂纸打磨一下。这种情况现在已经出现了,到了机械化的将来,情况只会更加普遍。有了工具和材料,就没有机会犯错,因此也就没有提高技术的空间。做一张桌子比削土豆更加简单无聊。在这种情况下,谈论“创造性劳动”毫无意义。不管怎样,手艺(这需要师傅学徒的代代传承)一早就已经失传。在机器的竞争下,现在有的手艺已经失传了。在任何一处郊区墓地转转,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一块1820年之后做工精细的墓碑。这门雕刻石头的艺术或手艺已经失传了,得过好几个世纪才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