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每天清晨,我最早听到的声音,是磨坊的女工们穿着木屐,踩过鹅卵石街道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比那更早的声音,我猜是工厂开工的哨声,但我从来没有那么早醒来,未能亲耳听到过一次。
我的卧室住四个人,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狗窝,里面永远是脏兮兮的,看了就睡不着。许多年前,这间房子原本是平常的住家,后来布鲁克一家买了下来,将它改造成内脏店兼出租屋。布鲁克一家从以前的屋主那儿继承了好几件报废的旧家私,却没有精力将它们搬走,所以我们只好委屈睡在原本应该是客厅的房间里。天花板挂着一盏沉重的玻璃吊灯,积着厚厚的一层灰,看上去像一层羽毛。一样庞大而丑陋的东西占据了一堵墙的大部分面积,似乎是餐具柜,又似乎是衣帽架,上面有许多雕刻花纹、小抽屉和好几面镜子。房间里有一张地毯,原来应该很华丽,但如今却在周围堆满了污水桶。另外还有两张抛光的椅子,椅面都裂开了,以及一张旧式的马毛扶手椅,坐上去只会滑倒下来。这个房间被改造成卧室,硬生生地塞进四张肮脏的床,和这些废品堆放在一起。……
但有人会说,为什么不既保留机器又保留“创造性劳动”呢?为什么不去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当作消遣呢?许多人就是这么想的,似乎轻而易举就解决了机器造成的问题。生活在乌托邦的人,我们了解到,每天在土豆罐头厂上两小时班,转一下把手,然后下班回家,会刻意回归到比较原始的生活,做一点木雕、烧陶器或进行手工编织以慰藉他的创造性本能。当然,这幅情景是那么荒唐滑稽——为什么?因为有一个法则总是被人所遗忘,但它总是在起作用:只要有机器,人就一定会使用机器。当一个人可以拧开水龙头取水时,他就绝不会去井里打水。旅行是一个绝佳的例子。任何在欠发达国家以原始方式旅行过的人都知道这种旅行方式和坐火车、汽车或其它现代旅行方式之间的区别就像生与死的区别。游牧民族把大包小包放在骆驼背上,或坐着牛车到处周游,他们得忍受种种的不便,但至少在他旅行的时候他一直活着。而对于那些坐特快火车或豪华游轮的旅客而言,旅途是一段空白期,一种暂时的死亡。但是,只要铁路存在,一个人就会乘火车旅行——或坐汽车,或搭飞机。我住的地方离伦敦四十公里,我为什么不把行李让骡子驮着,步行两天去伦敦呢?因为格林巴士班车每十分钟就从我家门口经过。这么一趟路程会很让人厌烦,只有在别的交通方式完全被杜绝的情况下,一个人才能享受到原始交通方式的乐趣。没有人会愿意自讨苦吃。因此,乌托邦世界的人以做木雕拯救他们灵魂的图景让人觉得很滑稽荒唐。在任何事情都可以用机器完成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会用机器完成。刻意回归原始,使用古老的工具或故意为自己制造点麻烦,这些都是肤浅之举,是附庸风雅的举动,就像你庄严地坐下来,拿着石头器皿吃饭一样。在机器时代回归手工劳动,你就回到了墙上装着假梁的仿古“老茶铺”或“都铎风格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