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每天清晨,我最早听到的声音,是磨坊的女工们穿着木屐,踩过鹅卵石街道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比那更早的声音,我猜是工厂开工的哨声,但我从来没有那么早醒来,未能亲耳听到过一次。
我的卧室住四个人,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狗窝,里面永远是脏兮兮的,看了就睡不着。许多年前,这间房子原本是平常的住家,后来布鲁克一家买了下来,将它改造成内脏店兼出租屋。布鲁克一家从以前的屋主那儿继承了好几件报废的旧家私,却没有精力将它们搬走,所以我们只好委屈睡在原本应该是客厅的房间里。天花板挂着一盏沉重的玻璃吊灯,积着厚厚的一层灰,看上去像一层羽毛。一样庞大而丑陋的东西占据了一堵墙的大部分面积,似乎是餐具柜,又似乎是衣帽架,上面有许多雕刻花纹、小抽屉和好几面镜子。房间里有一张地毯,原来应该很华丽,但如今却在周围堆满了污水桶。另外还有两张抛光的椅子,椅面都裂开了,以及一张旧式的马毛扶手椅,坐上去只会滑倒下来。这个房间被改造成卧室,硬生生地塞进四张肮脏的床,和这些废品堆放在一起。……
机械化进步的目的,就是使人类不需要付出努力,不需要去从事创造。需要眼手配合的活动变得无足轻重,甚至不可能进行。有时,拥戴“进步”的人会宣称这一点并不重要,但只要你指出这一现象将会导致可怕的结果,他就会哑口无言。比方说,为什么要使用双手呢?为什么要用手去擤鼻涕或削铅笔呢?你不是可以在肩膀上安装某种钢铁和橡皮做的精巧装置,让手臂萎缩成皮包骨头吗?这种情况可以发生在每一个器官和每一个功能上。一个人除了吃喝、睡觉、呼吸、排泄之外,根本不需要做其它事情。每一件事都会有机器帮他做好。因此,机械化进步合乎逻辑的结果就是,人们将退化为罐子里的大脑。这就是我们正在前进的方向,但是,这并不是我们所期望发生的事情,就像一个每天喝一瓶威士忌的人并不想得肝硬化一样。或许“进步”并不一定会让我们变成罐子里的大脑,但不管怎样,我们将变得非常柔弱无助,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不幸的是,如今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中,“进步”这个词与“社会主义”这个词密不可分。那些痛恨机器的人也痛恨社会主义,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社会主义者总是赞同机械化、理性化和现代化——至少他们认为他们应该赞同这些事情。举例来说,一位独立工党的显赫人物羞赧地告诉我——似乎这是什么不正经的事情——他“很喜欢马匹”。你要知道,马是属于已经消失的农业文明的事物,所有对于过去的情怀都带着隐隐约约的异端的意味。我不相信事情非得是这样。但事实上,它的确正是如此。这足以解释为什么有思想的人会远离社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