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我倒下便睡。我又梦见了安卡。不知为什么,她穿得跟施特拉一样,一身皮货,连手上戴的也是长长的皮手套。安卡坐在我的房间里,坐在我的写字台前,在我的口授下,用我的埃利卡打字机。而我则从这个角落踱到那个角落,像特尔—伊万诺夫那样,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口授我的“首要”作品。我正沉浸在令人陶醉的狂热状态之中。这种状态十分难得,所以每个写作的人都会永志不忘。在这样的时刻,你似乎无所不能,闪电般锐利无情的词语扑向迷离恍惚的思想,宛如鹰隼扑向山鹑;在这样的时刻,你虚构出来的人物开始拥有自己的非虚构生活,而你则似乎陡然成了他们的命运之神,类似古希腊时代的命运之神,操生杀予夺之大权;在这样的时刻,你感觉自己将永世长存,而且感觉是那么真切,如同在心爱女人的怀抱中那样。但是,在陶醉于自己意外的永生的同时,你只怕一件事,那就是不等作品完成,你便溘然而逝。是的,溘然死去,倒在布满痰迹和烟头垃圾的路边,在路人鄙视的目光下,就像《一朵小红花》中的怪物,他刚要变成年轻的王子,不等变完,便那样完蛋了……(嗬,我真棒!嗬,你这个狗崽子真棒!记住。)
不过,我梦中见到的不是这些,而是另一番情景。我一边口授,一边来回从这个角落踱到那个角落,每一次都在某个瞬间转身背对正在打字的安卡。有一次,当我又面对她时,一句话未说完就戛然而止:她赤身裸体地坐在凳子上,只有军官表在她手腕上闪烁。她的身体修长,娇嫩,晒得黑黑的,中间横着狭长雪白的一条,那是泳裤留下的痕迹。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召唤我一般弯下身子,好似从后脑勺到两瓣臀之间的凹坑中,绷着一条看不见的弦。“你爱我吗?”我问,声音有点颤抖。我开始匆匆忙忙地脱衣服。“很可能不……”安卡说着摇了摇头。“我爱你,我爱你!”我连声重复,同时扒着脚上的皮鞋。“彼此彼此!”她一边说一边像猫那样伸了伸懒腰。我终于脱完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向她扑了过去。不料,我突然看见她又穿好了衣服,手上戴着长长的手套,继续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虽然我早已不再口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