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者:西方宇宙观念的变迁》
【英】阿瑟·库斯勒
「献给Mamaine」
▷2014年版序:https://shimo.im/docs/2wAldwK9zLt5NZAP/
▷1968年版前言(图1-2)
▷1959年版序(图3)
据阿瑟·库斯勒的说法,科学革命的领导者(哥白尼、开普勒和伽利略)在推翻中世纪的宇宙观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明确表示,这并不是在质疑科学取得的巨大进步。他的观点是,科学进步远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理性进步过程,而是不稳定的,往往是偶然的——一个杂乱无章、脱节的事件,非理性在其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库斯勒批判的不是科学,而是流行的“科学神话学”:
科学的发展通常被认为是沿着直线上升的一种清晰而理性的发展;事实上,它走的是一条曲折的之字形路线,有时几乎比政治思想的演变更令人困惑。尤其是宇宙理论的历史,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集体性强迫症和受控性精神分裂症的历史;一些最重要的个人发现到来的方式令人觉得更像是一位梦游者而不是一台电脑的表现。
——「2014年版序」
俄耳甫斯是充斥着神和半神的希腊神话舞台上的后来者。关于俄耳甫斯崇拜,我们所知的并不多,而且其中也充斥着猜测和争议;但我们至少大概知道其背景。在未知的某个时间(但很可能在公元前6世纪前不久),对酒神狄俄尼索斯——“狂暴”的山羊神,主生育和葡萄酒——的崇拜从蛮荒之地色雷斯传播到了希腊。酒神崇拜最初的成功可能是由于色诺芬尼曾表达过的那种普遍的挫败感。奥林匹亚神殿已经变得类似于一个蜡像集聚的殿堂,对其形式化的崇拜再也无法满足真正的宗教需求,还不如爱奥尼亚圣贤的泛神论——被称为“文雅的无神论”。精神上的空虚往往会造成情绪爆发;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中这位长犄角的神的狂热崇拜者们,成了中世纪的塔兰泰拉舞者、喧闹的20世纪20年代中放荡不羁的年轻人、希特勒青年团的愤怒女孩们的先驱。这种爆发似乎一直是零星短暂的——希腊人终归是希腊人,很快就意识到这些过激行为既不能带来与神的神秘结合,也不能回归自然,而只会导致大众的歇斯底里:
底比斯的女人们丢下了
她们的纱线和织物
投入狄俄尼索斯
这令人发狂的迷幻!……
张口怒目的残暴禽兽
违抗神命,粗鄙恐怖,
对人形进行污蔑诽谤。
官方采取的行动似乎相当合理,他们将酒神狄俄尼索斯提升到了万神殿里与阿波罗平起平坐的位置。他的狂暴被驯服,他的美酒也不再香醇,对他的崇拜受到了管制,成了一个无害的安全阀门。
但是对神秘主义的渴望一定还是保留了下来,至少在敏感的少数人当中。现在钟摆开始朝相反的方向摆动:从肉体的迷幻摆向了来世。传说中的一个最生动的版本是,俄耳甫斯成了酒神暴怒的牺牲品,当他终于失去妻子时,他决定禁欲,色雷斯的女人们将他撕成碎片,他的头颅顺着赫伯鲁河漂下——仍然在歌唱。这听起来像一个警世寓言。但将这活着的神撕碎、吞下以及他随后的重生,是俄耳甫斯崇拜在另一重意义上不断重复的一个主乐调(leitmotif)。在俄耳甫斯神话中,狄俄尼索斯(或色雷斯传说中的扎格列欧斯)是宙斯和珀尔塞福涅的英俊儿子;邪恶的提坦巨人们将他撕成碎片,吃掉了他,只留下心脏给宙斯,然后他又获得了重生。巨人们被宙斯的雷霆劈死,然而从他们的骨灰中诞生了人类。巨人吞食了神的血肉,获得了一星半点的神性,从而传给了人类,一并传给人类的还有巨人体内的极度邪恶。然而,人类有力量过一种超脱尘俗的生活、执行特定的苦行禁欲的仪式,从而赎回原罪,净化自己身上遗留的那部分邪恶。通过这种方式,人类能够摆脱“轮回转生”,重获失去的神圣状态,不再被禁锢在往生后世的动物乃至植物的身体里(对不朽的灵魂而言那就像肉体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