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者:西方宇宙观念的变迁》
【英】阿瑟·库斯勒​

「献给Mamaine」

▷2014年版序:shimo.im/docs/2wAldwK9zLt5NZAP
▷1968年版前言(图1-2)
▷1959年版序(图3)

据阿瑟·库斯勒的说法,科学革命的领导者(哥白尼、开普勒和伽利略)在推翻中世纪的宇宙观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明确表示,这并不是在质疑科学取得的巨大进步。他的观点是,科学进步远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理性进步过程,而是不稳定的,往往是偶然的——一个杂乱无章、脱节的事件,非理性在其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库斯勒批判的不是科学,而是流行的“科学神话学”:
科学的发展通常被认为是沿着直线上升的一种清晰而理性的发展;事实上,它走的是一条曲折的之字形路线,有时几乎比政治思想的演变更令人困惑。尤其是宇宙理论的历史,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集体性强迫症和受控性精神分裂症的历史;一些最重要的个人发现到来的方式令人觉得更像是一位梦游者而不是一台电脑的表现。

——「2014年版序」

【第一部 英雄时代】

我们可以增加我们的知识,却无法使之减少。当我试着像公元前3000年左右的巴比伦人那样看待宇宙的时候,我就必须摸索回自己的童年。大约4岁时,我觉得自己对上帝和世界都有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理解。我记得有一次,父亲指着饰有翩翩起舞的人物形象的白色天花板,解释说上帝就在那上面看着我。我立即就相信了那些舞者就是上帝,于是向它们祈祷,请求它们保护我免受日日夜夜的恐惧。我喜欢想象,在宇宙的黑暗天花板上闪闪发亮的那些形象,在巴比伦人和埃及人眼中一定也差不多以同样的方式展现为活生生的精神。双子座、大熊座、巨蛇座在他们看来如此熟悉,就如同我对家里那些随笛声舞蹈的舞者一般;人们认为它们并不遥远,它们拥有主宰生死、决定收成、呼风唤雨的力量。
巴比伦人、埃及人和希伯来人认为宇宙是一只牡蛎,由坚固的苍穹支撑,下面是水,头顶上是更多的水。它尺寸适中,四面封闭,非常安全,就像婴儿室里的小床、子宫中的胎儿。巴比伦人的牡蛎是圆形的,地球是一座空心的山,位于牡蛎的中心,漂浮在深渊的水上,上方是坚固的穹顶,被上层水域覆盖。上层的水化作雨渗过穹顶,下层水域在泉水中喷涌。太阳、月球和星星缓缓地跳着舞横穿穹顶,从东方的门户进入舞台,从西方的门户消失。
埃及人的宇宙更像是一个长方形的牡蛎或盒子,地球是它的地板,天空是一头四蹄安踏在地球四方的奶牛,或是一个手肘和膝盖撑地的女人。再后来,宇宙则是一个弧拱的金属盖子。环绕盒子的内壁有架高的长廊,其中流淌着一条河,太阳神和月球神驾着帆船,穿过不同的舞台入口进进出出。恒星是明灯,悬挂在拱顶上,或由别的神拎在手里。行星驾着各自的小船,沿着发源于银河——尼罗河在天上的孪生兄弟——的各条水道航行。将近每个月的15号,月球神被一头凶猛的母猪攻击,痛苦挣扎两周后被吞噬,然后再次重生。有时母猪吞下整个月球,引起月食;有时巨蛇吞下太阳,引起日食。但这些惨剧如同在梦中,亦真亦幻,在这盒子或子宫内,做梦者觉得相当安全。

关注

俄耳甫斯教是第一个普世的宗教,因为它不被视为是某一个部落或民族所专有的,而是向所有接受其信条的人敞开了大门。它深刻地影响了随后的所有宗教的发展。尽管如此,我们却不该认为它带来了许多智识和精神方面的精进。俄耳甫斯教的净化仪式作为整个系统的中心,仍然包含了一系列原始的禁忌——不吃肉或豆类,不触碰白色公鸡,不照光源旁边的镜子。
然而,恰恰在这一点上,毕达哥拉斯赋予了俄耳甫斯教新的意义,在这一点上,宗教直觉和理性科学以惊人的创意被融合在了一起。这个连接点就是净化的概念。这是酒神崇拜、俄耳甫斯崇拜、提洛岛的阿波罗崇拜,以及毕达哥拉斯医学和科学的一个核心概念,只是含义不同,而且应用不同的方法(现代心理治疗的各个学派也是一样)。在胡言呓语的酒神女祭司和冷傲的数学家之间,在俄耳甫斯的琴声和缓泻药丸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吗?是的,它们都拥有对从各种形式的奴役、身心的激情和紧张、死亡和虚空、巨人留给人类的遗产中获得解放的渴望——是这种渴望重新点燃了神性的火花。然而实现这个目的的方法必然是因人而异的。这些方法必须根据信徒的悟性和入会的程度进行分级。毕达哥拉斯用不同等级的详尽复杂的净化方法,取代了其他教派的包治百病的灵魂净化法。可以说,他净化了“净化”这个概念本身。
其中最低等级的是来自俄耳甫斯教的一些简单禁忌,如禁止食用肉类和豆类,因为克己忘我的苦修是最有效的净化方式。最高级的对灵魂的净化是通过冥想所有实在的本质、形式的和谐、数字的舞蹈等来实现的。因此,“纯科学”(pure science)——这个我们至今仍在使用的奇特用语——既是智性的乐趣,也是精神宣泄的方式;是通往造物的思想与其造物者的精神之间神秘联结的方式。“几何学的功能,”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普鲁塔克说,“是使我们远离感官的、堕落的世界,来到智性的、永恒的世界。因为思考永恒是哲学的目的,就像沉思幽玄是宗教的目的。”但是对于真正的毕达哥拉斯信徒而言,这两者已经变得无法分辨。
不偏不倚的科学通向灵魂的净化以及最终的解脱,这一理念的历史意义极其重大。埃及人对他们的尸体做防腐处理,以便灵魂可以回到之前的身体之中,而无须转世化身;佛教徒实行无执念,以摆脱轮回。这两种态度都是消极、出世的,不具有社会意义。毕达哥拉斯派的这种令科学和对不朽者的沉思并驾齐驱的观念,借由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进入了基督教精神,成为塑造西方世界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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