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家时,我怀着凶蛮和恶劣的情绪,对我的勤务兵阿法纳西大发脾气,用全力照准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把他的脸都打出血来了。他侍候我还不久,我以前也曾打过他,却从来没有这样野兽似的残忍过。你们信不信,亲爱的,已经过了四十年,我现在想起这事来时,还感到羞耻和痛苦。我躺下来睡了三小时,起身一看,天已经亮了。我突然起来,不想再睡,走过去打开了窗子——我的窗子是朝花园的,一看,太阳已经升起,天气温暖,景色美丽,百鸟争鸣。我当时想,怎么回事,我的心里怎么好像有一种羞耻和卑鄙的感觉?是不是因为将要去做流血的事情?不,我心想,似乎也不是因为这个。是不是怕死,怕被杀死?不,根本不是,甚至根本不是这个。……忽然,我一下子猜到是怎么回事:那是因为我昨晚打了阿法纳西!一切忽然重新在我的眼前出现,仿佛一切又重演了似的:他站在我面前,我对准着他的脸狠狠地打,他的两手却垂直地贴在裤缝上面,头挺得直直的,瞪着眼睛,保持立正姿势,每挨一下就哆嗦一下,甚至不敢抬手遮挡——人居然到了那种地步,人居然可以打人!这真是罪恶!好像有一根尖针穿透了我的整个心灵。我站在那里,像呆子一般,但是太阳照耀着,树叶欢跳着,闪烁着,小鸟在赞美上帝。……我用双手捂住脸,倒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我当时想起了我的哥哥马尔克尔在他临死时对仆人们所说的话:“亲爱的,你们为什么侍候我,为什么爱我,我配得上受大家的侍候吗?”“是的,我配得上吗?”这个念头忽然钻进了我的头脑。说实在的,我又有什么价值,配受到别的、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来侍候我呢?当时,这个问题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钻进我的脑子里去。“妈妈,我的嫡亲的妈妈,每个人的确都在众人面前对一切人担有种种罪责,只是人们不知道罢了。如果知道了——立刻就成为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