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她的骨相,发现她拥有自己的学问范围内所无法判断的稀有特征。她确实像画上画的人鱼那样有鱼的下半身和人的上半身,但是她的上半身,人的部分——骨骼、腴瘠、面部轮廓等每一个局部,你仔细观瞧的话,都和我们平时看惯了的陆地上的人体完全不同调。她与普通女人截然异趣的轮廓使贵公子的相面术派不上用场了。比如说,她的极其妖婉的瞳仁的色与形,就不属于他所熟知的相学中的任何分类。那瞳仁,透过玻璃瓮中满盛的清凛之水,放射着磷火一样明亮的青光!不同角度看,有时整个眼球在水中仿佛是水的结晶,淡蓝而清澈。那结晶的深处,蕴藏着甘甜与冷润,好像从幽深的、幽深的魂魄之底,绝无间歇地凝望着永恒一样,崇严内敛,比人类的任何瞳仁更能映照出幽玄而渺远、朗丽而哀切的光。再看,她眉毛与鼻子的形状,让人感到它们构建了更为高贵的气品和异乎寻常的“美”。那鼻子和眉毛,与中国相学所贵的新月眉、柳叶眉、伏犀鼻、胡羊鼻不同,它远远超出了惯常的美——较之于人,更接近于神的美;超越了传统的“圆满”——较之于生死,那是一种不灭的圆满。她颀长的脖子忧伤地转动时,暗绿色的发丝如海藻一样颤动、沉寂,在柔软的波底摇曳彷徨,有如蒙蒙雨雾遮盖住她的额头;有如绚烂的雀屏朝上方铺展开去。她所拥有的“圆满”绝不仅止于容貌——她呈现为人形的肉体的所有部分,都描述着“圆满”——由颈至肩、由肩至胸,曲线优雅地起伏;完美匀称的两条臂膀,柔柔的,看似丰腴却紧致适度;伸缩弯曲之际,把鱼类的敏捷、兽类的健康、女神的娇态奇妙至极地调和于一身,发出五彩长虹交相辉映的梦幻感。这一切之中,最让贵公子眩晕、最让贵公子心荡神迷的,是她纯白的、未染一丝浊气、皓洁无垢的皮肤。洁白这个形容词,实在是难以表述这种纯白肌肤的光泽,那着实过了头的白,比起用“白”来表述,显然是“亮白”更恰当些。她整个皮肤的表面如瞳仁一样闪耀着光辉。莫非是她的骨头里隐藏了发光体,能够把宛如月亮的皎皎之光从肉体的深处放射出来?这难以置信的白!并且,你凑到近前细细看的话,会发现这灵妙的皮肤上面有无数微细的白毫,郁郁葱葱地展开螺旋走势,绒毛的末端坠着像小小的、肉眼几乎难以看到的鱼籽一样的泡泡,结成一个一个银色小球,如缀满宝石的轻罗纱,覆着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