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系列13:精神分裂症患者与小女孩
没有什么东西比表面更脆弱。次级组织难道不会被一种比炸脖龙更加强大的怪兽——被一种无定形的和无内容的无意义(截然不同于我们前面将其视作仍内在于意义的两种形态的那些东西)——威胁吗?这种威胁首先是不可感知的,但某些步骤足以令人意识到一种不断放大的缺陷,而且表面的整个组织已经消失,突然转向了一种可怕的初级秩序。无意义不再提供意义,它消耗掉一切。人们首先认为自己待在同样的元素中或待在一种邻近的元素中。人们发觉自己已改变元素,已进入风暴之中。人们还认为自己是在小女孩与孩子中间,人们已经处于不可逆转的疯狂之中。人们也许认为自己处于文学研究的前沿,处于语言与词语的最高发明之中;人们已经处于痉挛性生命的讨论中,处于一种与身体有关的病理性创造的黑夜之中。这就是为什么观察者必须要注意:例如在混合词的借口下,看到有人将儿歌、诗歌实验与疯狂体验混合起来,这是几乎不能接受的。一名伟大诗人可以在一种与他曾是的那个孩子和他喜欢的那些孩子的直接关系中进行写作;一个疯子可以与他一起在一种他曾是的和他不停地是的那个诗人的直接关系中产生最宏大的诗歌作品。这决不是为孩子、诗人和疯子的可笑的三位一体辩解。我们应该心怀无比的钦佩和崇敬注意那些揭示一种潜藏在粗糙的相似性之下的深刻差异的滑动。我们应该注意无意义的那些截然不同的功能和深渊,注意混合词的异质性,混合词毫不允许发明它们的那些人之间的任何混合,甚至是使用它们的那些人之间的任何混合。
能动的这第二种语言、这种程序在实践上是被如下内容确定的:其辅音、喉音和嘘音的超负荷,其呼语和内在重音,其呼吸音与音步划分,其取代所有音节价值乃至字面价值的转调。问题在于通过使词成为不可分解、不可能瓦解而将词变成一种能动:无发音的语言(langage sans articulation)。但纽带在此是一种颚化的、非器官的原则,即海一般的断块或海一般的整体。关于俄语词derevo(树),语言专业的大学生为一种复数形式derev'ya的实存而感到高兴,他觉得内在的呼语在这个词中确保着辅音(语言学家的软符号)的融合。并非使辅音分离、使它们变得可发音,人们可能会说,简化为软符号的元音使辅音通过颚化而彼此不可分离,使它们难以辨认甚至不可发音,但在一种连续的呼吸中将它们变成同样多的、能动的呼叫声。全部呼叫声在呼吸中被连接起来,就像辅音在颚化的辅音中被连接起来一样,就好像鱼在整个海洋中或骨头在无器官身体的血液中被连接起来一样。况且还有火的符号、“水气之间摇曳的”波纹,安托南·阿尔托说,呼叫声在呼吸中是同样多的噼噼啪啪声。
人们可以把刘易斯·卡罗尔的作品当作一种精神分裂症式的童话。一些冒失的英国精神分析家曾这么做:他们记录爱丽丝的望远镜-身体、她的嵌套与脱位、她显在的食物困扰与潜在的粪便困扰,那些既指食物碎块也指“优选的碎块”的碎块,那些迅速分解的食物性词语的拼贴和标签,同一性的丧失、鱼与海……人们还可以问制帽商、三月野兔和睡鼠在临床上再现何种疯癫。而且,在爱丽丝与汉普蒂·邓普蒂的对立中,人们可一直辨认出两个矛盾极:“破碎的身体——无器官身体”、滤器-身体与荣耀的身体。安托南·阿尔托本人没有其他理由来面对有关汉普蒂·邓普蒂的文章。但安托南·阿尔托的提醒就在这个确切的时刻引起反响:“我未曾翻译……我从未喜欢过这首诗……我不喜欢表面的诗歌或语言。”通过相信发现那些人们必然到处重新找到的相同质料或者那些制造错误差异的类似形式,一种糟糕的精神分析具有了两种欺骗自身的方式。精神病的临床层面与文学的批评层面恰恰同时被错过。结构主义有理由提醒:形式与质料只有在它们在其中得以组织的原始的和不可简化的结构中才具有意义。一种精神分析应该先来自几何维度,后来自历史轶事。因为生命、性本身先处于这些维度的组织和定位之中,后处于发生性的质料与被孕育的形式之中。精神分析不可能局限于指称病例、展示经历或意指情结。精神分析是关于意义的精神分析。精神分析先是地理的,后是历史的。精神分析区分不同的国度。
对于安托南·阿尔托而言,没有表面、不再有表面。刘易斯·卡罗尔在他看来如何不是一个矫揉造作的、不受所有深层问题侵扰的小女孩?第一种精神分裂症的迹象是表面爆裂。事物与命题之间不再有边界,恰恰是因为不再有身体(物体)的表面。精神分裂症式的身体的第一个层面是一种滤器-身体(corps-passoire):弗洛伊德突出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这种禀赋来把握像无数小洞一样被开凿的表面和皮肤。其结果是整个身体只不过是深度而已,且将一切事物卷进、逮入这种张开的、再现基本退化的深度。一切都是物体,而且是物体性的。一切都是物体的混合,且在物体中是嵌套、穿透。阿尔托说一切都是身体的,“我们的背部拥有丰满的脊椎骨,它们被痛苦之钉刺穿,经由直立行走、承重的努力、对自由放任的抵制,它们通过相互嵌套在彼此之上形成脑颅”。树、脊柱、花、秆茎植物通过身体生长,总是有其他一些身体渗透进我们的身体之中,并与它的各部分共存。一切都直接是脑颅、箱装食物和粪便。因为不再有表面,所以内部与外部、容器与内容物不再有确切的界限,它们深陷于普遍的深度或转向现在的圆圈,而现在随着进一步被塞满而缩得越来越小。由此就产生了体验矛盾的精神分裂症的方式:或者在贯穿着身体的深层裂缝中,或者在嵌套和打转的、碎片化的各部分中。滤器-身体、碎片化的身体和分解的身体形成了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身体的三个首要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