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女钢琴教师埃丽卡·科胡特像一阵旋风似的窜进自己和母亲共住的住所。这孩子动作有时特别敏捷,母亲喜欢将埃丽卡称为自己生龙活虎的小家伙。她竭力逃避母亲。埃丽卡是快奔四十的人了。从年龄上来讲,母亲都可以当祖母了。在经历多年艰辛的婚姻生活之后,埃丽卡才来到这个世上。父亲很快便把指挥棒传给了自己的女儿,埃丽卡登场,父亲下场。今天,埃丽卡由于心急,动作十分灵巧,像片秋叶悄然无声地穿过住宅门,想尽快窜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不让母亲看见。但是,此时妈妈已经高高站在面前,并且将埃丽卡挤到了墙边进行质问。母亲被人一致认为是在国家生活和家庭生活中集中世纪异端裁判所的审讯官和下枪决命令者于一身的人物。母亲正琢磨着,埃丽卡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来?最后一名学生早已在三个小时前就回家去了,母亲心中已经有一大堆的辛辣嘲讽在等待着埃丽卡。埃丽卡,你也许以为,我无法得知你去了什么地方。孩子是喜欢撒谎的,所以要主动回答母亲的问题,而这些回答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母亲还在等着回答,但是也只等到她数完一、二、三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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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氖光灯嘶嘶地响着,光线流水般漾过冰激凌店,穿过舞厅。在微型高尔夫球场的标志杆上悬挂着灯泡串成的葡萄,光流冷冷闪烁。像她这个年龄的人习惯静立在腰子形矮桌前,桌子上放着玻璃高脚杯,长长的小勺像冰凉花束的茎秆,在杯中上下翻动。褐色的,黄色的,粉色的。巧克力的,香草的,覆盆子的。冒着气的彩色冰激凌球被天花板上的灯光染上近乎单调的灰色。闪闪发光的冰激凌分割器粘着冰激凌丝,等候在盛满水的盆里。在不必刻意表现的无拘无束的快乐中,那些年轻的身影定格在插着彩色小纸伞的冰激凌的塔前,在伞之间嵌着用鸡尾酒樱桃、香蕉块、巧克力屑组成的鲜艳夺目的卵石。她们没完没了地叉着冰窖里的冷食,冷上加冷,或者她们毫不在意地随它们融化掉,因为她们要忙于交谈事情,这比享受冷食更重要。
只有在她审视这些时,她的脸才变得轻蔑。她将自己的感觉视为唯一,如果她观察一棵树,她从一粒松果中可以看到一个奇妙的宇宙。她用一把小锤叩诊现实,像一个热心的语言牙医;普普通通的冷杉树梢在她面前堆积成孤寂的雪山之顶。七色光谱渲染了地平线。一些不可知的巨大的机器从远处开过,轻微的隆隆声几乎听不见。那是音乐的庞然大物,诗歌的庞然大物,用巨大的伪装布遮得严严实实。千千万万个信息在她训练有素的脑子里闪过,疯狂得犹如一朵喝醉了的蘑菇云,颤抖着,瞬间升腾起来,又像落下的铅灰色的幕布,慢慢降落到地上。纤细的灰色尘埃顷刻覆盖了机器所有的毛细管和活塞、所有的试管和冷凝蛇形管。她的房间完全成了灰色的石头。温度适中,不冷也不热。窗户上的一条粉色的尼龙窗帘在沙沙作响,并不是微风吹拂而动。室内全套设施一尘不染,没有人住过,没有人用过。
钢琴键盘在触摸下开始歌唱。文化废墟的巨大裙裾窸窣作响,轻轻地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一毫米一毫米地合围。肮脏的罐头盒,粘着残羹的油腻盘子,污秽的刀叉,发霉的吃剩的水果和面包,断裂的唱片,撕碎、揉皱的纸。在其他各处,浴盆里的热水咝咝地冒着热气。一个女孩不假思索地试一个新发型。另一个选一件紧身衬衣配一条紧身裙子。鞋是新的尖头皮鞋,还第一次穿。电话铃响了。一个人摘下话筒。一个人在笑。一个人在说着什么。
在她和其他那些人之间的垃圾慢慢扩展成出奇大的一片。有人在烫发,有人在协调指甲油与唇膏的颜色。锡纸在阳光下闪光。一束阳光射在叉齿、刀刃上。叉子就是叉子。刀子就是刀子。微风轻轻袭来,洋葱皮悠悠飘起,粘着覆盆子甜汁的薄纸飘起。压在底层的早先的腐败物已化为尘土,为面临同样命运的腐烂的奶酪皮和瓜皮,为玻璃碎片和灰黑色的棉球垫底。
母亲用力拉紧她的缰绳。两只手已经向前抬起,弹奏并复习勃拉姆斯的作品,这遍弹得好些。当勃拉姆斯继承了古典艺术家的传统时,他是十分冷静的,但当他耽于梦想和悲伤时,他是亲切感人的。母亲还远远不能被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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