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ves Bonnefoy)〔诗歌〕

夜晚是美丽的风暴
然后,对那些凌乱的身体而言
夜晚是睡眠同谋般的默许。
天亮了,孩子走进房间。
早上,重要的是
去理解梦里看到的果实何以是真的,
而饥渴的人何以能够被抚慰。光线
能静止,这就是幸福。
我记得。这算不算是记得?
或者是想象?轻而易举就能越过的:
那边,“全有”与“空无”之间的界限。

——《仍在一起》

@reading

朋友,此刻我们在幽暗、严酷、带着野性的森林里,我们在某一刻突然找不到路了,像置身于生命的中途,不是吗?我们将遇上一些异兽,比如“龙猹”,对吗?
——你们是谁?他惊恐地高喊。
——我是谁?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衣着让我无法享有我生活原本该有的样子?那个少年时的我牵起你的手,你毫不抗拒,我把你领到橡树的庇荫下,恐惧将填满我们的心,夜幕即将降临,还有我此前提到的野兽,但用不了多久我们将看见那颗星闪烁在山脊上,突然……
——你看到了吗?听到了吗?
——没看见。我以为它在那儿,我以为我喊出的是“现在是你吗?……”。啊!那些树、野兽甚至石头都并不存在,你对我说。你猛地掀开树林的帷幕,什么人都没有!不过,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吗?
——听到了,有一个声音。
我倾听着。到底是什么,这一阵阵沉闷、不规则的、似乎在犹豫的声响?不是别的,正是孩童的嗓音,他们叫喊和吵闹的声音来自他们正在玩耍的那个花园,这么晚了,此刻天已经黑了……哦我的朋友,那边真的也像这边一样,唯独在黑夜中,唯独在黑夜的恩赐中才有光?

——《生日聚会》

我往前走,那条狭窄的路像蛇一样蜿蜒在村庄背面。路两侧是成排的树篱,被余晖浸染的那片巨大原野,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透过树篱无数的缺口进入我的视野。这里与波罗的海毗邻,最令人动容的是远景渐变为地平线的样子,那可见的事物变得模糊,那些色彩变成一片片沉默。我往前走,我知道我会途经一座被高大的树团团围拢的房子,孩子们就在里面嬉戏,似乎是永无止境地嬉戏着。我往前走,枯叶已从高昂的枝头坠下,像金屑。从我头顶掠过的是“唱出它们的抒情调”,是一排凌空的鹤——它们每个秋天都有几周时间聚集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在我此刻身处的、我希望栖居的“此处”。

我们是否想过要停下来,他们是否也这样考虑过?目光是否相遇,脸是否在看到另一个像他们一样的人时静止片刻,手是否伸向前方?脸,手,惊恐,笑,一切都因为“存在”也因为“不存在”而惊愕。森林,高处的森林和一切地方的森林都越来越暗,最后一只鸟飞临这群相遇的人时发出遗憾的叫声。不,我不知道你们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朋友们。还有他们携带的东西,其他的那些人。我们——包括他们和我们——都会继续走在这条小径上,幸运的是,它在这相遇之处几乎算得上一条宽阔的路。

——《林中散步》

7点。我醒了。我意识里的一切都很清晰。一些看起来无解的问题涌入我的头脑,不过借助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和解决方法——它们现在显而易见,而且不止于显而易见——才得以涌进来的:那是光本身,以语言的形式现身的光。

——《我未写成的那篇日记里的若干时刻》

我找到了笔记本,依然有点像摸索着什么。我打开它,潦草地写字。这泛红的光,巨大的云从我开着的窗户前飘过,但现在一道光已悄然滑进了云层间,让日光铺展在我的桌面上,那道光触碰到我的手并借此握住手里的铅笔,它带走了那个梦的颜色。我刚才写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根本看不懂。那么质数与自身的关系又如何呢?这是我早早洞穿的秘密。那秘密留给我的仅仅是记忆的诸多幻影之一,当夜里的梦完结时,人们便不再知道该为这记忆赋予怎样的形式或内容。你以为能重新找回,以为能授予它一张脸,不,那只是玻璃门中的倒影,而门已开始旋转,一切都在消逝。所以我是在做梦,虽然醒着。我置身于那些巨大的红云中,仿佛在另一场睡梦的床单上。

这种语言,如果我们读懂它,便能准许我们存在于世上,而其中字母与字母在样貌上的差异似乎无穷无尽,但直呈于我们眼前的,存在于所有隐形书写的或粗或细的笔触中的,存在于这些字母所形成的词语之间的,是何种幸福,是何等美丽的理性在平静呼吸着!没有什么比这些公式、方程式以及此前一小时的梦更重要的了!我能理解,我能破译。我的任务便是让仍在熟睡的人听到这句话。很快,我就能在口袋里找到我出发时带着的笔记本。

我坐起来,我倾听。我在想什么?马修·阿诺德一首很美的诗《多佛海滩》,尤其是最后一节。这些诗句讲的是宁静的夜晚、宁静的海,但水在沙滩上搬动卵石的声音也回响在那首诗里。
啊,亲爱的,让我们彼此
真诚相待吧!因为这世界仿佛
躺在我们面前,像一个梦的国度,
如此反复,如此美,如此新,
其实并无快乐,也无爱,也无光,
也无确信,也无和平,也无对痛苦伸出的援手;
我们在这儿像置身于渐暗的平原,
时刻处于挣扎和逃亡带来的混乱与惊慌,
无知的军队在夜间交恶。

我几乎能够看见来自别处的存在,一些人聚在一张桌子旁,观摩一些地图和表格,看狭长的石灰岩丘陵上无垠的地平线。他们若有所思地看向彼此。其中一人将他的手指放在地图上,那个位置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楼梯的最低处,他们在抢夺一件我们无法认出的东西。而这都在这张老照片里。他们怀中抱着的会是一只小动物吗?一个小生命,不安地乱动,虚弱地喊叫着,属于这个人或那个人身体的一部分,或者同时属于这两者,或者在夏日,那个清晨越来越亮的光线中,属于那尚未被擦除的广袤星空的一整块碎片?我不知道他们抱着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放走了什么,但我看到他们重新走上楼梯,现在手牵着手。

——《在时日之初》

噢,有时我的手在那里会碰到另一只游动的手,它迅疾地抓住我的手指,拖着我的手,想要将我裹卷进她那边的黑夜,但我抵抗了(你可以想象),我的手拽向另一个方向,向着高处,向着我,很快她不再试图攥紧我,消散在信件上这些苍白的、皱巴巴的文字中,不时我会听见一声呜咽。

——《另一只箱子里》

够了!安静吧!
你应该知道我一直很安静。我会带着我的秘密死去。那只从词语底下穿过的手将我拖入它的黑暗,我的朋友,你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些我在这空荡的房间中听见的呜咽、喊叫,恐怖或痛苦的惊呼,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楼梯之下什么也没有,这小房间空空如也。而它的地面像是经过了夯打,散落着石灰渣粒。有时一只蜘蛛在这空阔中冒险,在灯盏的微光下,我将它放在手中,刹那间它僵住,而后重新踏上它的征程。

——《那么多好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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