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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室装饰着中国地毯,暗银灰色的墙壁,棱角分明而精致的家具,角落里放着有底座的闪亮的几何形雕塑,墙角是个高大的三角形展示柜。在那些层层叠叠的闪光玻璃上,放置着大概是世界上设计最精美的瓶瓶罐罐,装着每个季节、每个场合使用的乳液、蜜粉、香皂、香水。装着香精的瘦长瓶子,仿佛呼一口气就可以把它们吹倒;绑着绒布蝴蝶结的小瓶子,好像在上舞蹈课的小女孩。矮胖的琥珀瓶子里则是植物乳液,像某种稀有而纯净之物。它就在眼睛的高度,放在中间,孤零零地占了很大的位置,标签上是“皇家吉尔兰恩,香水中的香槟”。必然是人人想要的。滴一滴,马上会觉得红色的珍珠像夏天的雨一样落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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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口我回头一瞥,见她坐得笔直,双手扶着桌子,两眼空洞地瞪着空中。她脸颊上的两片红晕在燃烧,眼神飘忽而苦涩。

克里斯兴趣来了。“麻烦?什么麻烦?”他说着伸出舌头,仿佛在舔着、品尝着那字眼。
“你大概还不知道他想的是哪种麻烦?”
“告诉我,”他讥讽地请求,“我就爱听那种我不知道的麻烦。”

接着,他莫名其妙地吐了一口唾沫在脚前的地毯上。
这个举动让我很震惊,就像眼看着他虚伪的外衣被剥去,露出狰狞的面目;或者像听到一个很优雅的女人开口说粗话。

医生总要打很多电话,跟很多人交谈;他们也会向窗外张望,皱眉,显得紧张,他们心中有事、有压力。医生也是人,和我们一样也会忧伤痛苦。

我一踩离合器,把车开走。回去的路上,各种想法在头脑里转来转去,就像阿尔莫医生神经质的瘦手拉窗帘一样。

圣贝纳迪诺在午后的阳光下就像被火烤着了一样火烧火燎的,空气热得可以把舌头烫出泡来。

他的脸庞如被风雨侵蚀过,但看起来却像个酒鬼,皮肤厚粗,血管暴凸,眼睛烁亮。

他先是一脸怒色,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像拖拉机回火的声音,打碎了林间的寂静。

“你不会想听这些的。”他说。但从那双淡蓝色眼睛里可以看出,他很想谈谈这件事,非常明显。

我坐在那里,手中的酒一滴没喝。我喜欢喝酒,但不是在人们把我当成倾诉对象的时候。

他停下不说了,我也没接话,让一切缓缓落下,终归寂静。他侧身拾起酒瓶,瞪着它,似乎心里在跟它对抗。还是酒赢了。他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刻意拧紧盖子。然后他拾起一粒石子,扔进湖中。

水的深处又恢复了平静,有样东西在湖里漂动着,但不是木板。它缓缓浮起,似乎非常不经意地在水中滚动着,接着一个长而黑,并且扭曲的东西轻轻地,不慌不忙地划破水面。我看到一堆浸泡过的黑色毛衣,一件墨黑的皮制紧身背心,一条宽松的裤子。还有鞋子,在鞋子与裤管之间是某种恶心的鼓胀的东西;一把暗金色的头发在水中散开,像是给一根根地梳过,扯直停了一会儿,便又绞成一团。
这东西又翻转了一下,一只手臂摆动着浮出水面,手臂末端是只肿胀的手,畸形的手。然后是脸,果肉似的肿胀成灰白的一团,看不出相貌,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像一个灰色的面团,披着人发的噩梦。

巴顿的办公室亮着灯,却没有人在。“二十分钟后回来”的牌子仍挂在门上的玻璃后面。我往前走到岸边停船处,又继续往前来到空荡荡的湖滨游泳场边。一些小汽船与快速游艇仍在绸缎般的湖上游荡,细微的黄色光线照着湖面,照出远处斜坡上玩具似的木屋。一颗明亮的孤星在东北方山头上闪烁。一只知更鸟栖息在百尺高的松树尖上,等着天黑后鸣唱晚安曲。
天很快就黑了,它鸣唱着,飞入漫无边际的夜空。我把烟弹进数英尺外平静无波的湖水中,爬上坡回到车内,往回驶向小鹿湖的方向。

好了,晚安。我要再去小码头,在月光下逗留一会儿,感伤感伤。这样美好的夜晚,我们却在思考谋杀。

值班的柜台人员是一个对我或任何事情都很漠然的蠢货,穿着不成套的白色亚麻西装,打着哈欠把笔递给我,目光看着远方,好像在追忆童年。
给我拎包的服务员和我一起乘电梯上到二楼,绕了个弯,走过好几间房间,越走越热。服务员打开一扇门,带我进入一个小房间,屋里有一扇窗户和一个通风孔。天花板一角的冷气孔大约只有一块女人的手帕那么大,上面系着一根带子,微微飘动着,表示有空气在流通。
这个服务员高而瘦,皮肤发黄,年纪也不小了,态度冷淡得像块冻鸡肉。他嘴里嚼着口香糖,把旅行袋放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看窗户栏杆,然后才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酒的气息。

我梦见我在冰冷的绿色湖水深处,臂下夹着一具尸体。那尸体长长的金发在我面前漂浮着。一条眼睛凸暴、身体鼓胀、鳞片闪烁的大鱼带着腐味在我身边游来游去,还像个荡妇似的斜着眼睛看我。正当耗尽氧气,憋得快炸的时候,那尸体活过来了,挣脱了我。接着我又与大鱼打斗起来,尸体在水中不断翻滚着,长发在飘舞。
我醒来时嘴里塞满了床单,双手抓着床头的架子,使劲拉扯着。手放松下来才觉得肌肉酸痛。我起身在房间里踱步,点了一根烟,赤足踩在地毯上。抽完烟后我又上床睡了。
再醒来时已经九点了,阳光照在我脸上,房间里很热,我冲澡刮胡子,披上衣服在小厨房里弄早餐,吐司、鸡蛋和咖啡。准备停当时,有人敲门。

她说什么我充耳不闻,她的话像是很遥远的细浪,转眼便消失了。

他膝盖缩着,但都松弛了。赤裸胸膛上有两个发乌的枪孔,离心脏非常近,足以致命。血似乎已经被冲干净了。
他的眼睛很明亮,有一种好奇与期待的神情,似乎闻到了早晨咖啡的香味,正想起身而去。
真是干净利落。看来你是刚刮完胡子,脱了衣服要淋浴,正在浴帘旁调水温。后面的门开了,有人走进来,应该是个女人,手里拿着枪。你转身看到那支枪时,她已扣动了扳机。
她有三发没射中。这么短的距离似乎不可能,但事实如此。也许这种事经常发生吧。看来我的见识很不够。
你无路可逃。如果你是那种人并且决心要那样做的话,就可以一跃而起向她扑过去。但你当时正在莲蓬头下,拉着帘子,你无法保持平衡。而且如果你和大多数人一样,也可能惊慌失措。所以除了缩进浴缸里,你无处可逃。
于是就尽可能地往里躲,但浴缸只这么点大,瓷砖墙挡住了你的去路。现在你靠着这最后的墙,已无路可走,生命走到了尽头。然后又是两枪,也可能是三枪,你顺着墙滑下去。眼睛里已没有了恐怖,现在它们只是一双空洞的死人的眼睛。

既没有尖叫,也没有人从大门里跑出来,更没有人吹警笛。阳光下的一切安静祥和。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马洛又发现了一具尸体。他真是精于此道。大家应该叫我“每天发现一宗谋杀案的马洛”。应该派一辆灵车跟着他,以便随时调查他的发现。
他真是个单纯老实的好人。

他双手合掌,那悲惨的样子颇有戏剧效果。生活中真实的惨剧就像演戏一样。

对他们而言,事情很清楚,很无味。两个下流人之间的令人厌恶的风流账,过热的爱情,过量的美酒,过分的亲近,导致了残暴的恨意、杀人致死的冲动和死亡的结局。

西摩街是一条位于城市荒废地段的南北方向的马路。我向北开去,在下一个拐角处颠簸着压过一条废弃的城市车轨,进入一条堆满垃圾的街道。一些木栅栏的后面有很多旧汽车的残骸,奇形怪状地堆在那里,活像一个现代战场。月光下,那一堆堆生锈的汽车部件显得阴森可怕。屋顶一样高的废铁中间留有通行的小道。

“你看到了吧,这是个快乐的大家庭。”德加莫说。
“而且人人都满脸堆笑。”那警员说,“张开双臂欢迎你,但手心里各握着一块石头。”

“我离你不远。五六分钟内到你那儿,你准备行动。”
他挂上电话。
我站着,手中的话筒仍放在耳朵与电话机之间。然后才慢慢放下。我看着刚才握话筒的手,它僵硬在那里,半张半蜷曲着,仿佛仍然握着那话筒。

我的生命走到这儿遇上了一个死结,我必须单独到一个地方把头绪理清楚。

我闻到杜松子酒的味道。但不像是在寒冷冬天的早晨,我起床前喝四五杯酒后的那种感觉,而像是一头栽进纯杜松子酒的太平洋里一样,我的头发、眉毛、下巴上面和底下都是杜松子酒,衬衫上也是。我身上的味道就像只死蛤蟆。
我平躺在那张长沙发前的地毯上,外套被脱掉了,眼睛正凝视着一幅画。画框是漆了亮光漆的廉价软木制成的。那幅画上画的是一段巨大的高架铁路,这段浅黄色的高架铁路像一道巍峨的拱门,一个黑色的火车头正拉着一列深蓝色的普鲁士列车穿过这道拱门。透过拱门,可以看到一片金黄色的沙滩,上面点缀着伸开四肢躺在那里晒太阳的人和条纹图案的海滩阳伞。三个少女各撑着粉红、淡蓝和草绿色的阳伞迎面走近。沙滩的那头是蜿蜒的海湾,那湛蓝足以使任何一个海湾都望尘莫及。蓝蓝的海水透映着耀眼的阳光,弯弯的白帆点点其间。曲折海岸边的陆地远处有三座小山丘,分别是金黄、土褐和淡紫色。
在画的下方有一行大写的字:从蓝色列车上看法国蔚蓝海岸。
现在说这个真是好时候。

我们回到起居室。阿德里安娜·弗罗姆塞特从小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她正在煮咖啡,问我们要不要喝一杯。我们围坐在一起喝咖啡,像在火车站给朋友送行。

我驶过花岗岩石堆,往下经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草地。外面是和前天一样鲜艳的裤子、短裤、大手帕,一样的微风、金色的阳光、晴朗的天空,一样的松针味道,一样的山上夏天的清凉柔和。但那似乎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有什么东西在时间里凝固了,像琥珀里的一只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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