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W. S. 默温〔诗歌〕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我知道
我会记得此刻在这里的任何事物
任何事物任何事物

——《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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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时光〕(诗集)

愚人的时间用时钟度量,
但智者的时间,没有时钟可以度量。

——威廉·布莱克,《地狱名言》,出自《天堂与地狱的婚姻》

《清晨》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它能持续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它是
整个天空,唯一的天堂
或者如果我能相信它属于我
只属于我一个人所有
或者,如果我想象它注意到我
认出了我,可能已经来看望我了
来自我从不知道的所有清晨
和我已经忘记的那些清晨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我在别处
或者如果我第一次变得更年轻
或者眼前这些鸟不是正在唱歌
或者我听不到它们或看不到这些树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我正遭受痛苦
身体的红色折磨或悲伤的灰色空虚
我会这样爱它吗,如果我知道
我会记得此刻在这里的任何事物
任何事物任何事物

《别的黑暗》

有时在黑暗中我发现自己
在一个我似乎在另一时间
已经熟悉的地方
我想知道
经历了我不曾见过的日出和日落
它是否已经改变
我记得的那些事物
是否还在我记得它们的地方
倘使我的手在当下的黑暗中
碰触到它们,我会认得它们吗
它们会认得我吗,它们
这段时间一直在黑暗中
等待我吗

《不早不晚》

是我来到了这个年纪
还是年纪来到了我身上
哪一个带来了所有这些
沉默的意象在它们朦胧的河上
显现着消逝着像这条河一样
都不置一词虽然它们都知道我
我能明白它们总是知道在哪儿找到我
给我带来它们知道我能认出的东西
它们知道只有我能认出的东西
给我看我以前不可能见过的东西
然后留下我去弄明白我自己的疑问
消逝着不做任何许诺

《金龟子之问》

从完全的阴影中你们的声音响起
在五月最后一个上午结束时
(按我们日历上对这个月份的称呼)
但你们从哪儿开始变得不计其数
今天中午之前你们从哪儿来
你们记得什么,当你们乘着一个音符
从光线昏暗处进入光亮里
你们的音符是你们光芒的节拍
正像太阳那样抵达一次
但此前你们在哪里,你们从哪里来
在变成今天的模样以前

快乐可能在巨大的悲伤之中
令人意外地占有我们

——《从我们的阴影中》

《噢沉默之手》

生于沉默的手,沉默之手
生于黑暗的手,黑暗之手
沉默之左手,沉默之右手
清澈天光中的黑暗之手
无声无亮的火的手指
沉默的手把音乐带走
而音乐仍日夜回响
沉默的手指抚过琴弦
抚过没有自己歌曲的白键
当长笛奏响它的远方之歌
指尖统辖着长笛上黑暗的笛孔
音乐抚过那颗心等待着的黑暗
抚过它一次而没有认出它
沉默的心欢迎这支歌回家

我们听到事物发动,继续
呼喊,尖叫,歌唱
说你好说再见,但听不到
停止的声音

——《万物之声》

《黑樱桃》

五月已晚,当光亮变长
迫近夏天,年幼的金翅雀
一整日扑棱而下,第一次
发现它们身在飘落的花瓣间
正轻摇着白日的色彩
在旧屋旁花园白日的阴影里
一季无雨的寒春之后
听不到来自空空村庄的声音
我站在那儿吃着来自头顶
果实累累的树枝上的黑樱桃
对自己说“记住”这一切

《致这些眼睛》

我所熟悉的
仅有的人
你们已经给我看了
从一开始
我要来看的
正如它们正在消逝
你们给我看了
夏季国度里的那些面孔
河流,此刻的花园
通往这里的所有道路
相认的笑容
黄昏时寂静的房间
也细细看过了
我妈妈过世时戴着的眼镜
我只在镜子里
看见过的你们啊
请继续给我看
你们带我去看的面孔
日光,鸟的时刻
清晨的草叶
只要我看着
期待着能瞥见
还不曾看到过的事物

《破晓时的雨》

一滴一叶,雨滴找到了它们自己的树叶
其他的纷纷追随,像故事铺展
它们在苏醒的鸽群中到来,无人看见
鸽群从山谷的睡眠中应答
没有其他声音或其他时间

《夏日天空》

阳光注满树叶,七月在蝴蝶间浮游
我从出生那天起一直在接近这清晨的光亮
我曾独坐高窗边,寂静中看见它的童年
再没人看见它,再没人会认出它
此刻是同一个孩子望着这浮云变幻
它们自视野之外出现,变幻,正如此刻穿过它们

《日光的翅膀》

光亮出现,把万物给我们看
它展现绚丽,它称之为万物
但它把万物给我们每个人单独看
只有一次而且只是看
不能触摸或留在我们的影子里
我们看到的从来不是我们触摸的
我们获取的,结果是其他事物
我们一时看到的又原封不动地离开
而其他影子聚集在我们周围
世界的影子和我们自己的缠绕一起
我们已忘记它们但它们认识我们
它们记得我们从前的素常模样
在第一个影子到来前它们已在此自在如家
除了影子,万物都将离开我们
但影子携带着整个故事
在第一缕曙光中张开它们长长的翅膀

《蜻蜓之后》

蜻蜓像阳光一样常见
悬停在它们自己的日子里
向后,向前,侧身
仿佛它们是记忆中的事物
此刻,成年人匆匆忙忙
他们从来看不到一只
更不知道他们
没看到什么
蜻蜓两翼上的脉纹
是用光做的
树叶上的脉纹熟悉它们
和流淌的河水
蜻蜓来自水的颜色
知道它们自己的风格
当我们出现在它们的眼里
我们是陌生人
它们飞走时随身带走了它们的光
没有一只蜻蜓会记得我们

这屋子我从前来过
那时我还年轻,而那种寂静
属于一个夏日——
我透过这些窗户
看到的第一个夏日

——《以一朵云作伴奏的变奏曲》

我的爱总是
交织着离别
离别在时时刻刻
此时此刻

《大江》

李白,小舟已逝
它载了你一万里
顺流而下,一路上
长臂猿在两岸啼叫
此刻猿声已逝,它们
啼叫时的森林已逝,你已逝
你听到的每个声音已逝
此刻只有大江
径自流淌

他从他空空的名字里掉落了
我整个一生中他都在我身边
但我无法告诉你关于他的
任何事情

——《丧失》

莫里斯·格雷夫斯的《盲鸟》

如今这是我们能彼此理解的唯一方式
这是我能倾听你的唯一方式
我们的脚缠绕在被称作世界的
白色毛线团里
这就是那些拿着令人眼花的别针的人
后来再也无法听到的方式
哈代告诉我,很早以前他曾看到你的一位祖先
那是我在这儿出生以前,还在黑暗中的时候
而后来我得知,那些拿着别针的人
变得听不到你的声音,当你一直对自己
歌唱,你清晰的声音一直
从你祖先的和弦与大合唱中升起
如今当我细听,我听到你的声音中
有被遗忘的自由正飞跃岩石
一直飞呀飞,而岩石也在歌唱
在你下方无尽的寂静中——
世界在那里继续开始

《地图制作者》

维米尔的地理学家继续从窗子里
向外看着他独自看见的
世界,而房间里,在他周围
那片光亮不曾移动,不像那几个世纪
旋转,在寂静中,在云朵后面
在树叶、季节和人群之外
他从窗子里还没有看到这些
他看到的世界就在那儿,正如我们看到他
正从窗子里向外看着那片光亮

《凌晨》

“记忆”在这里的黑暗中行走
没有照片显示她什么样子
即将到来的日子从没有人见过
星星已经进入了另一重生命
梦还没说声再见就已离开
昆虫醒来,湿着脚,正向上飞
正试图随身带走夜晚
只有“记忆”和我一起醒着
知道这也许是唯一的时间

《另一幢房子》

我又回到了那幢老房子
我大半生都以为自己熟悉它
这幢从废弃和毁坏中收回的房子
当我有时在这儿,有时在离这儿很远的
某个地方,我都曾把它称作“我的家”
这次我不是来收回任何东西
而是什么也不动,什么也不碰
仿佛我是鬼魂,或是梦中到了这里
我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年代的梦
在这梦里,同一条河仍在这里
房子仍是这幢老房子,早晨我在这里
在阳光里,同一只鸟正在歌唱

《旧时代的书法》

它是一种衰落艺术的潮标
在另一个时代有意义的代码
它的消息通过流水向上漂浮
而流水来自无名之地的水源
那些字母已经彼此忘记
它们带着消息只来过一次
它们一直在某个门口等待
而不知道它们在等什么
然后继续沉默的旅程
风景不停地从它们旁边经过
当它们停下,风景就带上它们
那些字母已经成了废弃的建筑
建筑的门从未打开也从未关闭
分毫未变,一如缺席中长久热爱的地方

《我们怎么称呼它》

它从来不是我们以为它将成为的样子
它在这里时从没有人希望得到它
云朵并没有希望在路上得到它
栖息的鸟也不是在等待它
它从来不准时从来不被衡量
但它也没有要信守的诺言
它回忆但只有一次
它告诉我们说它从未离开我们
但它如今在哪里过去在哪里将来在哪里
我们过去在哪里如今在哪里将来在哪里
每一次它都让我们惊讶
又在我们知道说什么之前已经消失
但谁能事先教我们怎么称呼它
有时它可能加入我们的笑声
让我们在悲伤中惊奇片刻
它可能被给予但从来不能被卖出
它单独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但它不是任何人的财产
虽然它是狂野的我们只担心失去它

《影子问题》

(给影子)
何以如此小的一个身体
投下一条如此长的影子
何以没有了身体
影子还能与我们待在一起
何以如此安静的一个生命
没有了爪子后还能向我们挥手致意

《偶尔》

正好是那个时刻之前我们
在它唯一的时间里一遍遍生活
然后向不在那里的人讲述
开端仍在笑声中回响
但回声每次都认不出来
也从没有回来再次开始
没有任何词语用它命名
它消失时不留下记忆
除了奔跑的山羊从变暗的山上
对着夜色咩咩叫的声音
它们奔跑时叫的是“等一等”
它们每一只叫的是“等一等”

《白日的呼吸》

昨夜我睡在海底,在汪洋中
一片深度不明的地方
早晨,是一段向上的长路
穿过一个寂静国家的黑暗街道
空荡荡的房屋里没有言语
直到我几乎抵达了一个
我从未见过的清晨的表面
那时一阵微风吹来,我开始
记起那些新生树叶的嗓音
它们飘拂的声音在阳光触摸前
已经找到它们,已经召唤了它们
以其一劳永逸的权威
树叶一直在对它窃窃私语
此时大海已经消失

《成熟的种子落下》

夏末在家,在经过了漫长的
春季旅行及其回响的告别之后
在家,一年的种子开始落下
每个都独自每个都在自己的时刻
到来,盲目地希望触及大地
它的认可,即使在黑暗中
也立即知道它已触及的地方
它归属和来到并停留的地方
正是在这个地方我想听见
想倾听天光和黑暗
在随我一同到来的这个时刻

《十月之夜》

闪亮山谷的遥远的另一边
一只狗像布谷鸟对着奇异的光线吠叫
当我穿过未开灯的房间悄悄出去看夜色
我的爱人宝拉也纹丝不动
我能看见的星星和我永远看不见的星星
将永远不会回到
它们此刻所处的位置
我们可以淋一点雨,但天空
看不到一丝云彩
微风几乎吹不到我们
我们认为属于十月的满月
在高大棕榈树的叶片之上闪耀
我们同在此地而不知道
它正以超越思考的速度飞行
那只狗已停止了吠叫,夜晚一片寂静

《黑暗中的钢琴师》

音乐不在琴键上
它从不曾被看到
众多音符出发去寻找
彼此
细听它们的道路
它们移动时就成了音乐
它们一直都在
等待
树叶在夜空里摇动
当它在它们周围变化
雨水在舒缓的小调中到来
琴键在它们起舞的梦中对自己歌唱
它们做自己的音乐
它们又做一遍

《凌晨饮茶》

一片来自韩国无标签的绿色
第二次采摘的茶叶,来自夏季的山坡
滋味里有远方和难辨其名的老树上
树叶轻轻的沙沙声
当我在夜里大雨之后倾听
那味道是一片来自远方的寂静
就在此刻当我啜饮
试着使它持续,我知道
片刻后我会忘记它
公鸡打鸣随时都可能从黑暗山谷对面传来
那时这味道就会丧失

《静水》

山顶上空的云是它的祖先
细雨在隐秘峭壁间的溪流中积聚
每条脉管都在寻找流向自己家族的路
汇入它们并积聚速度寻找自己的嗓音
随身带走片片星光月光日光
向下穿过荒野的远方
穿过飞翔和遗忘之梦
归属又分离之梦
此刻它终于躺在那里偎依着青草地
轻轻捧着空阔天空的寂静
这就是它一直流向的此刻
这就是它永远看不见的面容

〔“遗忘”之声〕

整夜,当雨落下
黑暗的山谷在寂静中听见了它
寂静的山谷不记得
你正睡在我身边
当雨在我们四周落下
我细听你呼吸
我想记住
你的呼吸声
但我们躺在那儿,遗忘
时而睡着时而醒着
我们逐次忘记呼吸
当雨继续在我们四周落下

正如雨不知道它来自哪儿
围绕我们四周的
海洋
不知道它的起点

——《同时》

《水上的声音》

当我们渐渐进入另一段年纪
有精灵回到我们身边
我们认出它们,正像它们离开我们时那样
我们听不到它们的声音时仍记得它们
它们有一些来自鸟的身体
有一些来到时没人注意,像是遗忘
它们并不让人想起从前的生活
还有遥远的声音依然希望找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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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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