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做的事,是在雪中边走边看,白色的雪在光线的映照下,绚丽无比。因为脚会陷进雪里,走累了,我就坐在雪地上休息一会儿。看着眼前绵延不绝的雪,发现雪会发出五色或七色的光芒。阳光从后面照过来,雪花的结晶折射着光线,像光谱一样发出微微的七色光芒,漂亮极了。七色光芒把原野上的雪,映照出沙漠里沙子一样的波纹,看起来像真的一样。根据光线的明暗变化,颜色也各不相同。暗的地方呈蓝光,亮的地方呈橙光。原来雪竟有这么多颜色,真是让人吃惊!
——《山雪》
看到智惠子小姐的作品,我有久违了的感动。我第一次看到剪纸画在画布上排成一排展出,这与摆在膝盖上看的感觉很不一样。把同一个人的三十多张剪纸画摆在一起,会产生整体美感,就好像是走在森林之中,感受到某种浑然一体的光泽。这种光泽让我很难把目光移开。
智惠子小姐的作品既有着形态上的华丽感,也有艺术上的健康感。关于细节的思考,体现在作品的每一处,能够让人从心中悄然流露出温暖的认同和微笑。
这些剪纸画全部取材于日常生活,属于写实派,却又有所超越,完全没有朴素写实主义的幼稚感。色调和比例均衡,一种知性美微妙地贯穿始终,没有丝毫不和谐。她的作品自由、本真、温柔、丰饶,偶尔还带点戏谑。作品中有紫菜卷、盘子里的刺身、莺饼、乌贼的身体、团簇的花朵、葡萄、小鸟和黄瓜、小鸟和蕨菜,还有药包等,全都栩栩如生。它们是用经过精巧剪裁的彩色纸贴到衬纸上做成的。智惠子剪纸用的是美甲用的那种刀尖是弯的小剪刀,将各种形状剪好后,贴到一起,组成一幅画。
【季节的严酷】
独居在植物茂盛的山里,很容易被它们顽强的生命力折服。在岩手县的山中,要到五月,积雪才完全消融。最先长出来的是忍冬花茎,雪还没融化就看见它们了。同时,赤杨花也从枯枝上垂吊下来。再然后,千叶萱草尖尖的小嫩芽也冒出来了。五月中旬到下旬,是植物长得最快的时候。两三天不出门,就会发现外面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山樱、映山红、山梨、竹梨争着开放,柳树长出了嫩绿的枝条,紫藤也展现出蓬勃生机。在乔木的枝枝丫丫间,开出一片不起眼的小花。事实上,自然界的转变速度是很快的。六月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夏天的脚步声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青色的芒草,它们一束束排列,很整齐,就像是有人给它们事先安排好了一样。然后,突然一下,它们就长得比人还要高了。
七月的土用是植物生长最好的时节。所有的植物都等到初春到夏季的土用这段时间,屏气凝神,然后一口气蹿出来。这时,山中的植物所迸发出来的强烈的生命力,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气势完全能把人和动物都覆盖过去。
到了八月旧盆节的时候,这片绿色世界突然就变了样子。植物原本高昂的气势霎时就消减了。特别是南瓜这种栽培性植物,在土用之前的那一副决战到底的样子,一过土用就蔫了,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成熟。不知何时,整个山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不同季节植物的生长,简直守时到了让人害怕的程度。植物们争取着每一刻、每一天的成长。住在山里,亲身经历四季的交替,我才体会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真意。
您在信中问我,为什么身处这样的环境还能如此平静地生活,不觉得孤独。我也常被人问到同样的问题。我认为这跟每人的经历和境遇有很大关系。我是一介无名游魂,不论走到哪里,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完成我应尽的责任就好。之后就听天由命,有一天死去,万事皆休。我本来就是这样孤独地生活着的。没有父母,也没有妻儿。在别人眼中,这是非常的孤单,但我自己反而感受不到。作为人类,无论是在人群中,还是在亲朋好友的包围之中,不可避免的,都会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孤独。这种孤独就不提了。人们常说的孤独,是在交往中产生的,既然有交往,就会有不安和不满。而我在这里,不存在这个问题。我所做的事,都是顺应自然的,因此不会觉得孤独。
——《不知寂寞的孤独——给×夫人的回信》
【积雪难融】
山上的积雪暂时还融化不了,估计还得等上半个月吧。目前,积雪的下面是冰碴(也有可能是浮冰),新落下的雪就松软地铺在上面。我想把上层的雪扫开,让坚冰露出来,开辟一条通往小屋的路,但每次刚一扫好,就又被大雪盖住了。这里每三天总有一天在下雪,今天也是大雪天。现在的雪比十二月的时候还要大些。雪花既像是棉絮,又像是羽毛,轻盈地飘落,成了冬天里的风景。如果一直盯着飞舞的雪花看,会感到有点眩晕。但即便这样,我也乐在其中,仿佛有种身体飘浮在空中的感觉。戴上防空头巾,拿上除雪铲,在飞雪中除雪,也是一大乐事。
轻盈的雪花飘落在树枝上、头巾上,比鹅毛大雪更能让人感受到雪的真谛。尽管款冬的花茎和树上的嫩芽还没探出头来,但春天,已经渐渐近了。
夜晚,这里的雪是最美的。和白天不同,晚上的雪是明亮的,像是一片白蒙蒙的烟雾,往雪景深处看去,朦胧间总能看见点儿什么,就像童话世界一般。美是很美,但夜间走雪路却很危险。眼前一片光亮,但往哪边看,都是一样的景象,很容易迷路。我就在小屋附近的雪地里迷过路。每天都在走的路,在雪夜里,有时走着走着就发现走错了,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发觉走错了路,只能再折返回去,搜寻着小屋的方向,最终狼狈地回到家。
——《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