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俄罗斯那沉闷的时代,即19世纪90年代,记得它缓慢地爬行,它病态的安宁,它深重的土气,——那是一湾静静的死水:一个世纪最后的避难所。我清楚地记得喝早茶时关于德雷福斯的谈话、上校埃斯特加兹和皮卡尔的名字、关于一部《克莱采奏鸣曲》的朦胧争论,以及开着大玻璃窗的巴甫洛夫斯克车站中高高的乐谱架后面指挥的更换。指挥们的更换,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朝代的更替。街角上静静的卖报人,既不喊叫,也不走动,笨拙地待在人行道上,狭窄的四轮马车上装有一个为第三者准备的折叠小椅,记忆叠加,——在我的印象中,90年代是由这样一些画面构成的,它们是支离破碎的,却因静静的残缺和垂死生活那病态的、注定的简陋而具有了内在的联系。
——《时代的喧嚣》
我想做的不是谈论自己,而是跟踪世纪,跟踪时代的喧嚣和生长。我的记忆是与所有个人的东西相敌对的。如果有什么事与我相干,我也只会做个鬼脸,想一想过去。我永远也理解不了托尔斯泰们和阿克萨科夫们,以及那些钟情于家庭纪事和史诗般家庭回忆录的巴格罗夫孙子们。我再重复一遍,我的记忆不是爱意的,也不是敌意的,其运动不是以再现为基础,而是以对过去的躲避为基础的。一名平民知识分子是不需要记忆的,他只需谈谈他阅读过的那些书籍,传记便是现成的了。在幸运的前几代人那里,史诗在用六音步扬抑抑格和汇编做着叙述,而在我这里,却只有显露的标志,在我和世纪之间,是一道被喧嚣的时代所充斥的鸿沟,是一块用于家庭和家庭纪事的地盘。家庭想说什么?我不知道。家庭天生就是口齿不清的,然而它却有些话要说。我和许多同时代人都背负着天生口齿不清的重负。我们学会的不是张口说话,而是呐呐低语,因此,仅仅是在倾听了越来越高的世纪的喧嚣、在被世纪浪峰的泡沫染白了之后,我们才获得了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