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般失败比较,试图回忆过去就像试图把握存在的意义。两者都使你感到像一个婴儿在抓篮球:手掌不断滑走。
我对我的生活的记忆,少之又少,能记得的,又都微不足道。那些我现在回忆起来使我感兴趣的思想,其重要性大多数应归功于产生它们的时刻。如果不是这样,则它们无疑都已被别人更好地表达过了。一位作家的传记,是他的语言的转折。例如,我记得,在我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想到马克思的名言“存在决定意识”,觉得只有在意识学习掌握疏离的艺术时,这个说法才是真的;之后,意识便独立自主,并可以决定和忽略存在。在那种年龄,这不啻是一个发现——却说不上值得记录,因为这肯定已被别人更好地阐述过了。“存在决定意识”是精神楔形文字的完美例子,至于谁首先破译它其实并不重要。
——《小于一》
我记得1945年母亲和我怎样在列宁格勒附近某个火车站等候一列火车。战争刚结束,两千万俄罗斯人在大陆各地的临时坟墓里腐烂,其他被战争分散的人,则纷纷回家或回所剩无几的家。那火车站是一幅原始混乱的画面。人群像疯狂的蝗虫围攻运输牲畜的火车;他们爬上车厢顶,互相挤逼,如此等等。基于某种原因,我的眼睛看到一个秃头、跛脚的老人,拐着一条木腿,试图爬上这节或那节车厢,但每次都被已经悬在踏脚板上的人推下来。火车开始移动,那老人还在单脚跳着追火车。有一回他竟然抓住了一节车厢的门柄,接着,我看见走道里一个女人举起一个水壶,把滚水直接淋在那个老人的秃顶上。那老人倒下——一千条腿的布朗运动吞噬了他,他就这样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