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

跟一般失败比较,试图回忆过去就像试图把握存在的意义。两者都使你感到像一个婴儿在抓篮球:手掌不断滑走。
我对我的生活的记忆,少之又少,能记得的,又都微不足道。那些我现在回忆起来使我感兴趣的思想,其重要性大多数应归功于产生它们的时刻。如果不是这样,则它们无疑都已被别人更好地表达过了。一位作家的传记,是他的语言的转折。例如,我记得,在我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想到马克思的名言“存在决定意识”,觉得只有在意识学习掌握疏离的艺术时,这个说法才是真的;之后,意识便独立自主,并可以决定和忽略存在。在那种年龄,这不啻是一个发现——却说不上值得记录,因为这肯定已被别人更好地阐述过了。“存在决定意识”是精神楔形文字的完美例子,至于谁首先破译它其实并不重要。

——《小于一》

@reading

首先,我最好还是相信我的出生证,上面写明我1940年5月24日生于俄罗斯列宁格勒,尽管我厌恶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这座城市。很久以前,普通人都仅仅用“彼得”——来自彼得堡——这个诨号来称呼它。有两行旧谚:
老彼得摩擦
人民的两肋。

在民族经验中,这座城市肯定是列宁格勒无疑;在其内容的日益粗俗化中,它愈来愈成为列宁格勒。此外,作为一个词,“列宁格勒”对俄罗斯人的耳朵来说,听起来已经中立如“建筑”或“香肠”。然而我宁愿称它“彼得”,因为我尚能记得这座城市看上去还不像“列宁格勒”时的样子——就在战争刚结束之后。偏灰、暗绿色的建筑物表面留下一个个弹孔;空荡、没有尽头的街道,没几个过路人,车辆也少;一种因此而来的近乎饥饿的表情,有着更明确的,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说更高贵的面貌。一张清瘦、坚硬的面孔,其河流那深奥莫测的闪烁反映在其空洞的窗口的眼睛里。既然是一个幸存者,就不应以列宁来命名。

——《小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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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还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理性和进步时代的结果,大批量生产时代的结果;我把它归因于国家,以及部分地归因于这个会追求任何不需要想象力的东西的民族本身。不过,我想我不算完全错。在一个中央集权化的国家,难道不是更容易行使和散布启蒙与文化吗?在理论上,一个统治者比一个代表更有机会接近完美(不管怎样,他是这样宣称的)。这是卢梭说过的。很可惜,它在俄罗斯行不通。这个国家,拥有无穷词尾变化的语言,能够表达人类心灵最细微的差别,还拥有难以置信的伦理敏感度(其历史的好结果,那历史在别的情况下都是悲剧性的),因而也具备造就一个文化上、精神上的乐园,造就一个真正的文明载体的所有必要条件。然而它却变成一座单调的地狱,连同其破烂的物质主义教条和可怜的消费主义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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