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

即便是在我大声呼救的时候,我也很清楚这呼喊毫无意义。因为我的声音经过迷宫一般的洞穴里的层层巨石挡住又折射回来,几番迂回之后几乎消失殆尽,因此不大可能被外面的人听到。突然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正在向我靠近,是脚步声!是走路时轻轻地踩在石块上的声音!我感到又惊又喜,难道我这么快就要被解救了?难道我所有的恐惧都是毫无意义的?或许是导游注意到我脱离了大家的队伍,然后沿着我的路线艰难地在这迷宫般的洞穴里找到了我?喜悦充斥了我的整个脑海。我立即重新开始大声呼救,盼望着自己能尽快被外面的人发现。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惊喜转而变成了惊恐!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个声音,在洞穴里极度安静的环境中,这个声音听起来愈发清晰。后知后觉的我这才发现,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这种脚步声根本就不是任何正常的人类能够发出的!

——《洞中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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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omb 坟墓》

本文写于1917年6月,后来发表在1922年3月的《漂泊者》杂志上。本文也是洛夫克拉夫特结束青年时代的隐居生活后创作的一篇小说。与其他许多早期作品一样,这篇小说也有明显模仿爱伦·坡的痕迹。洛夫克拉夫特声称,这篇小说的灵感来自于普罗维登斯墓地里的一块墓碑——他在路过墓地时看到了一座1711年的墓碑,并因此想象了自己与墓中人对话的景象。

图为1926年1月《诡丽幻谭》(Weird Tales)再次发表《坟墓》时的插画。

至少在死中我能寻得一处平静的庇佑。

——维吉尔

我说我生活在这个有形的世界之外,但并不是说我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之外。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在缺少他人作伴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无可避免地转而寻求其他事物的陪伴——那些没有生命的事物,那些不再活着的事物。我家附近有一座树木丛生的奇怪山谷,我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那座昏暗的深谷里,在那里阅读、思考与做梦。在那片满是苔藓的山坡上,还是婴儿的我迈出了自己最初的步伐;在那些生长着怪诞瘤节的橡树下,还是少年的我编织出了自己最早的幻想。渐渐地,我熟悉了那些掌管着山谷树木的林妖,并且经常看着它们在亏缺月亮投射的纠缠月光下疯狂地舞蹈——但我现在不能说这些事情。我能说的只有那座位于山坡灌木丛中最阴暗角落里的孤坟;那是海德家族的荒墓,早在我诞生的数十年前,这个高贵而古老的家族的最后一位直系后裔就已经躺进了它的黑暗深处。

在一个下午,我第一次磕磕绊绊地走进了这座半掩着的、为死人准备的宅院。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那是仲夏的一天,自然的魔法正将遍布森林的大地点化成一片几乎均匀一致的鲜活绿色;由潮湿的翠色所组成的汹涌海洋,以及泥土与植被散发出的略微有点儿难以描述的气味,让身体的感官沉浸在近乎陶醉的狂喜中。在这样景致里,心灵失去了应有的洞察力,时间与空间变得琐碎虚妄起来,被遗忘的远古所留下的阵阵回音开始固执地拍打着沉醉的意识。我整天游荡在洼地里的神秘树林里,思索那些我不用去谈论的思绪,对话那些我不用叫出名字的事物。身为一个十岁的孩子,我已经见识并听说了许多人们不曾知晓的奇迹;而且在某些方面已经算得上是个古怪的老头了。那时,我正试图从两簇野蛮生长的荆棘间开出一条路来,而在突然之间,我遇到了那座墓穴的入口——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那儿有一堆暗色的花岗岩,一扇古怪的虚掩着的门,一座雕刻着丧葬图案的拱门,可这些东西并没有在我的内心里激起任何悲伤或恐怖的联想。我很了解坟冢与墓窟,也对它们有过许多的想象,然而由于性格古怪的原因,其他人一直不允许我独自进入教堂墓园和公墓。在我看来,这座位于林地里的奇怪石头宅邸只是一个激发兴趣与思索的源头。我徒劳地向那个诱人深入的洞穴里瞥了一眼,却发现它冰冷潮湿的内部没有包含任何有关死亡或是腐败的迹象。但在那个好奇的瞬间,一种毫无理性的、近乎疯狂的渴望开始生根发芽,怂恿我进入那座禁闭的大厅。尽管笨重的铁链阻挡着入口,一阵肯定是从森林里的恐怖幽魂那儿传来的声音却唆使着我,令我下定决心要进入那片召唤着我的阴暗。

我不该在那一夜冒险外出,因为那夜的云层里涌动着滚滚的雷声,而山谷底端的腐臭沼泽里也翻滚着可憎的磷光。就连死者的呼唤也变得不一样了。这一次位于山坡顶端、早已被烧成焦炭的地窖——而非半山腰上的坟墓——用看不见的手指向我施加了恶魔般的魔法。当穿过废墟前方的那一片小树林后,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见了自己一直隐约期盼着的东西。那座本已经倒塌一个世纪之久的大宅此刻依旧庄严地矗立着,并展现出令人狂喜的景象。每扇窗户都散发着大量蜡烛燃烧时放射的光辉。波士顿的绅士们驾着马车行驶在长长的车道上,与此同时,一大群穿着奇装异服、涂脂抹粉的人从邻近的屋子里走出来,涌上了那条车道。我走进了涌动的人流,但我知道自己是这场盛会的主人,而非客人。大厅里回响着音乐与笑声,人人手持酒杯。我认出了其中的几张脸,但我更熟悉他们干瘪的面容,或是被死亡与腐烂吞噬后的模样。在疯狂与鲁莽的人群里,我是最疯狂、最无拘无束的一个。亵渎神明的快活词句汇成一股洪流从我嘴中滔滔涌出,在这些令人惊愕的宣泄中,我已然忘记了上帝、人类或是自然。突然之间,天空传来了一阵雷电的轰鸣,那声音甚至比这场污秽狂欢的嘈杂更加洪亮,它劈开了房子的屋顶,将恐惧的死寂降在了喧哗人群的头上。红色的火舌、焦灼的热浪吞噬了房子;灾祸降临的恐惧似乎超越了无法束缚的自然的界限,它侵袭着狂欢者,让他们尖叫着逃进黑夜之中。我独自一人留在原地。一种强大得令人匍匐拜倒的恐惧将我铆在了座位上。我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恐惧。接着,第二波恐怖占据了我的灵魂。火焰将我活活烧成灰烬,大风驱散了我的身体,我或许永远也没机会躺进海德家的坟墓了!我的棺材准备好了吗?难道我没有权利躺进那座坟墓,与杰弗里·海德先生的子孙们一同陷入永恒的安息么?啊!我要索取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利,为此我的灵魂将年复一年地寻觅另一具肉体来代表自己躺上墓穴壁凹里的空石板。杰瓦斯·海德永远都不会遭遇帕里努洛斯(1)的悲惨命运。

(1) 帕里努洛斯(Palinurus),根据古罗马诗人维吉尔所著史诗《埃涅阿斯纪》,此人是埃涅阿斯的舵手,后来坠海,赤身裸体地死在一处不知名的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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