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

H.P.

即便是在我大声呼救的时候,我也很清楚这呼喊毫无意义。因为我的声音经过迷宫一般的洞穴里的层层巨石挡住又折射回来,几番迂回之后几乎消失殆尽,因此不大可能被外面的人听到。突然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正在向我靠近,是脚步声!是走路时轻轻地踩在石块上的声音!我感到又惊又喜,难道我这么快就要被解救了?难道我所有的恐惧都是毫无意义的?或许是导游注意到我脱离了大家的队伍,然后沿着我的路线艰难地在这迷宫般的洞穴里找到了我?喜悦充斥了我的整个脑海。我立即重新开始大声呼救,盼望着自己能尽快被外面的人发现。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惊喜转而变成了惊恐!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个声音,在洞穴里极度安静的环境中,这个声音听起来愈发清晰。后知后觉的我这才发现,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这种脚步声根本就不是任何正常的人类能够发出的!

——《洞中兽》

《The Beast in the Cave 洞中兽》

此短篇小说的初稿是洛夫克拉夫特大约于1904年春天之前写成的,终稿于1905年4月21日完成。由于作者本人并没有洞穴居住的亲身经历,所以他花了几天的时间待在普罗维登斯公共图书馆里,潜心研究本篇小说的发生地——位于美国肯塔基州中部的猛犸洞国家公园。这篇小说于1918年6月首先发表在《漂泊者》杂志(The Vagrant)上。​

p.s.图为其手稿

我隐约发现,这怪兽的行为极其古怪。从它走路的声音判断,它好像是一种四足动物,但在大部分时间里,它前爪和后爪着地的间隔听起来又很不寻常,没有丝毫的规律可循,并没有普通四足动物走路时的协调性。难道它还可以用两只脚走路?又或者是什么从未面世的奇怪生物?唉,我到底会跟怎样的一种野兽相遇呢?但无论是什么样的野兽,它都会是不幸的,因为它的好奇心曾经驱使它误入了这可怕的洞穴深处,然后让它一生都被困在这里。我觉得这怪兽肯定是以吃洞穴里的无眼鱼、蝙蝠和老鼠为生的,或许也吃一些格林河每次发洪水时被冲进洞穴的普通品种的鱼,这些鱼接触了洞穴里的水之后,也会变得不一样,带着些神秘的色彩。

野兽的呼吸声现在听起来已经非常微弱了,导游掏出手枪准备向它射击。就在这个时候,野兽突然叫了一声,阻止了导游开枪。那叫声难以用语言形容,绝不像是任何种类的类人猿能够发出的声音。我猜想野兽向我们发出叫声应该不是因为它长期生活在黑暗死寂的洞穴中,没有见过任何光亮和其他动物。这声音难以辨别,就像是在缓慢地、不断地低声交谈。突然,那野兽的整个身躯都开始抽搐,爪子颤抖着向我们这边伸过来,又收了回去。它一边抽搐着,一边把它雪白的身子向我们这边转过来,让我们能看到它的脸。就在看到它眼睛的那一刻,我心里一阵发慌,简直惊呆了!它的眼睛是黑色的,乌黑发亮的黑色眼睛,跟它雪白的毛发和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在这之前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它的眼睛同其他在洞穴里居住过的动物一样,深深地凹陷在眼眶里,虹膜由于看不到光亮而完全退化了。我更加仔细地观察了它的眼睛,发现它的面部并不像普通的类人猿那样长着突出的下巴,但是毛发要比类人猿浓密得多,鼻子很突出。
我和导游注视着这头神秘的野兽,它微微张开了厚厚的嘴唇,发出了一些微弱的声音,然后便死去了。
导游紧紧地抓住我的大衣袖子,激烈地颤抖着,手电筒也随着一起抖动,光亮在洞穴的墙上一闪一闪,投下了诡异的影子。
我一动也没动,直挺挺地杵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死去的野兽,充满了恐惧。
过了许久,我们终于不再感到害怕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它的疑惑、同情、敬畏,甚至是崇敬。因为它在最后发出的声音和它向我们伸出的爪子告诉了我们可怕的真相:我杀死的这头野兽,洞穴里的未知生物,其实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

《The Alchemist 炼金术士》

《炼金术士》这篇小说写于1908年,大约是在洛夫克拉夫特同年6月从高中辍学之前写成的。本篇小说依然延续了爱伦·坡和一些早期哥特式小说家的影响,将故事背景设定在欧洲,故事的主人公被设定为一个无名的家族传人,内容则是围绕着一个延续了好几个世纪的家族诅咒展开的。洛夫克拉夫特受爱伦·坡的影响,这一点可以从文章中的第一人称叙述手法中看出来,文中的主人公狂热地沉醉于自己的心理状况。在他的另一篇作品《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中,他将炼金术士这个主题运用得更好。本篇小说被首次发表在《美国联合业余刊物协会会刊》(The United Amateur)的1916年11月刊上。

孤独如我,儿时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古堡的陈旧图书馆里度过的,我一边阅读古卷一边沉思,时而漫无目的地在山脚下的树林里像个幽灵一般游荡。阳光无法穿透层层的树枝和树叶,所以森林里不分昼夜,被永恒的昏暗笼罩。或许是受到这里环境和氛围的影响,我从小就表现出忧郁的性格特征,我的注意力总会被对黑暗的研究和追寻自然界的神秘力量吸引。

有一天夜里,山上的整个城堡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因为年幼的戈弗雷,亨利伯爵的儿子失踪了!暴怒的亨利伯爵率领一批巫师到处搜索孩子的行踪,最后他们径直闯入了老米歇尔的家。大家看到年迈的米歇尔·莫韦正守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前,忙着煮东西。亨利伯爵完全被愤怒与绝望冲昏了头脑,他不由老米歇尔分辩,就认定是他蓄意谋杀了自己的孩子。亨利伯爵狠狠地掐住老米歇尔的脖子,越掐越用力,直到他握着亨利伯爵的手慢慢松了下去,断气了。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个搜救孩子的小分队却欢呼雀跃着跑来报喜讯。原来,他们在远处一栋城堡中一间闲置无用的屋子里找到了戈弗雷。然而他们还是来得太迟了,老米歇尔已经死了,白送了性命。就在亨利伯爵和随从们从老米歇尔的家中走出来时,查尔斯从森林里走了出来。队伍里的一些下人兴奋地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老米歇尔是怎么白白死掉的。查尔斯在听到父亲的死讯之后,一开始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走到亨利伯爵跟前,用极其可怕的口音说出了那句后来一直回荡在古堡里的咒语:

我诅咒这伯爵和他的后代们,
永世不得活过三十二岁!

他一边说着咒语,一边开始迅速地往身后黑暗的丛林方向撤退。就在这时,他从自己的长袍里掏出一瓶无色的液体,向着杀害父亲的凶手——亨利伯爵脸上泼去,然后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亨利伯爵应声倒下,他被毒死了!第二天,人们埋葬了亨利伯爵,细心的人发现,他被埋葬的时间,几乎就是他出生之后的三十二年整!诡异的是,亨利伯爵被杀害的现场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而附近山上的农民其实只清洗了附近的森林和草地。

就在我快到三十岁的时候,老皮埃尔去世了。我独自一人埋葬了他,让他长眠于庭院里的石块之下,在生前最喜爱散步的地方永远睡去。现在,偌大的城堡里只剩下我自己了,我再次陷入了沉思。彻底的孤独和寂寞消磨了我急于解开诅咒之谜的热情,我开始渐渐放弃了同命运的抗争,静静地等待着三十二岁的到来,像祖先们那样死去。我不再搞研究,而是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古堡里,去看看那些断壁残垣和斑驳陆离的废弃高塔。小时候,老皮埃尔不允许我涉足那些地方,说那些地方已经有四个世纪没有人去过了。我对那些地方充满了恐惧,然而现在,我要去那里好好看看了。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堆奇怪又恐怖的东西。陈旧的家具上面落满了几个世纪的厚厚灰尘,灰尘被潮湿的空气浸湿之后又逐渐将家具腐蚀;巨大无比的蜘蛛网遍布了每个角落,在我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蜘蛛网;还有瘦小的蝙蝠,在黑暗的角落里扇动着巨大又吓人的翅膀。
我精确地记录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分钟都认真记录下来。图书馆里古老又庞大的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提醒着我每一秒钟的流逝,提醒着我离三十二岁的死期又近了一步。在临近三十二岁的时候,我已经变得很淡定了。根据记载,我之前的每一位伯爵都是在三十二岁时死去的,跟第一位亨利伯爵的死期基本一致。我开始密切地关注着自己将会以何种方式走向生命尽头。虽然我并不能够预知自己将会以何种离奇的方式死去,但是至少我能够确定自己是无比淡定地面对死亡的。我将不会做一个胆小如鼠的人,我不惧怕死亡。想到这些,我就又重新充满了活力,继续研究起这座古堡和它里面的构造来。

我仿佛感受到了这段悲惨的历史的年轮从我的肩膀上碾压了过去。而这所有的诅咒和威胁的源头,都可以从这个我打倒的人身上找到答案。现在我自由了,不再受到诅咒的威胁和控制,我想要解开更多的谜团,想要解除困扰我家族长达几个世纪的诅咒,想要破解这困扰了我一生的、不断在我的噩梦中出现的谜题。仔细思考了一番之后,我从衣兜里摸出一块铁片和一块打火石,点燃了另一个备用的火把,一下子照亮了这个扭曲的、被烧黑了的神秘人。他那双可怕的眼睛现在是紧闭的。很明显,他不喜欢光亮。我从他身旁跨过去,走进那扇哥特式的门。映入眼帘的显然是一间研究炼金术的实验室。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放了一大堆黄色金属,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猜测这种黄色的金属很有可能是黄金,不过我并没有停下来更详细地查看,因为我的目光很快就被另一样东西吸引过去了。就在这间屋子的最深处,有一个开放的隧道,能通向城堡外面山上的沟沟壑壑。刚才我内心的困惑终于找到答案了,他就是从这条路往返古堡和丛林的。就在我侧着脸走过他的尸体不想看他的时候,我竟然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说话声,他似乎还剩下一口气没死。我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回来检查,地上躺着的人已经烧得发黑并且变了形。就在我蹲下来仔细观察他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那双黑色的吓人的眼睛!他大睁着眼睛,破裂的嘴唇在努力地拼凑言语,然而我却听不太懂他想表达的意思。突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语,那就是查尔斯巫师的名字。

《The Tomb 坟墓》

本文写于1917年6月,后来发表在1922年3月的《漂泊者》杂志上。本文也是洛夫克拉夫特结束青年时代的隐居生活后创作的一篇小说。与其他许多早期作品一样,这篇小说也有明显模仿爱伦·坡的痕迹。洛夫克拉夫特声称,这篇小说的灵感来自于普罗维登斯墓地里的一块墓碑——他在路过墓地时看到了一座1711年的墓碑,并因此想象了自己与墓中人对话的景象。

图为1926年1月《诡丽幻谭》(Weird Tales)再次发表《坟墓》时的插画。

至少在死中我能寻得一处平静的庇佑。

——维吉尔

我说我生活在这个有形的世界之外,但并不是说我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之外。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在缺少他人作伴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无可避免地转而寻求其他事物的陪伴——那些没有生命的事物,那些不再活着的事物。我家附近有一座树木丛生的奇怪山谷,我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那座昏暗的深谷里,在那里阅读、思考与做梦。在那片满是苔藓的山坡上,还是婴儿的我迈出了自己最初的步伐;在那些生长着怪诞瘤节的橡树下,还是少年的我编织出了自己最早的幻想。渐渐地,我熟悉了那些掌管着山谷树木的林妖,并且经常看着它们在亏缺月亮投射的纠缠月光下疯狂地舞蹈——但我现在不能说这些事情。我能说的只有那座位于山坡灌木丛中最阴暗角落里的孤坟;那是海德家族的荒墓,早在我诞生的数十年前,这个高贵而古老的家族的最后一位直系后裔就已经躺进了它的黑暗深处。

在一个下午,我第一次磕磕绊绊地走进了这座半掩着的、为死人准备的宅院。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那是仲夏的一天,自然的魔法正将遍布森林的大地点化成一片几乎均匀一致的鲜活绿色;由潮湿的翠色所组成的汹涌海洋,以及泥土与植被散发出的略微有点儿难以描述的气味,让身体的感官沉浸在近乎陶醉的狂喜中。在这样景致里,心灵失去了应有的洞察力,时间与空间变得琐碎虚妄起来,被遗忘的远古所留下的阵阵回音开始固执地拍打着沉醉的意识。我整天游荡在洼地里的神秘树林里,思索那些我不用去谈论的思绪,对话那些我不用叫出名字的事物。身为一个十岁的孩子,我已经见识并听说了许多人们不曾知晓的奇迹;而且在某些方面已经算得上是个古怪的老头了。那时,我正试图从两簇野蛮生长的荆棘间开出一条路来,而在突然之间,我遇到了那座墓穴的入口——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那儿有一堆暗色的花岗岩,一扇古怪的虚掩着的门,一座雕刻着丧葬图案的拱门,可这些东西并没有在我的内心里激起任何悲伤或恐怖的联想。我很了解坟冢与墓窟,也对它们有过许多的想象,然而由于性格古怪的原因,其他人一直不允许我独自进入教堂墓园和公墓。在我看来,这座位于林地里的奇怪石头宅邸只是一个激发兴趣与思索的源头。我徒劳地向那个诱人深入的洞穴里瞥了一眼,却发现它冰冷潮湿的内部没有包含任何有关死亡或是腐败的迹象。但在那个好奇的瞬间,一种毫无理性的、近乎疯狂的渴望开始生根发芽,怂恿我进入那座禁闭的大厅。尽管笨重的铁链阻挡着入口,一阵肯定是从森林里的恐怖幽魂那儿传来的声音却唆使着我,令我下定决心要进入那片召唤着我的阴暗。

我不该在那一夜冒险外出,因为那夜的云层里涌动着滚滚的雷声,而山谷底端的腐臭沼泽里也翻滚着可憎的磷光。就连死者的呼唤也变得不一样了。这一次位于山坡顶端、早已被烧成焦炭的地窖——而非半山腰上的坟墓——用看不见的手指向我施加了恶魔般的魔法。当穿过废墟前方的那一片小树林后,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见了自己一直隐约期盼着的东西。那座本已经倒塌一个世纪之久的大宅此刻依旧庄严地矗立着,并展现出令人狂喜的景象。每扇窗户都散发着大量蜡烛燃烧时放射的光辉。波士顿的绅士们驾着马车行驶在长长的车道上,与此同时,一大群穿着奇装异服、涂脂抹粉的人从邻近的屋子里走出来,涌上了那条车道。我走进了涌动的人流,但我知道自己是这场盛会的主人,而非客人。大厅里回响着音乐与笑声,人人手持酒杯。我认出了其中的几张脸,但我更熟悉他们干瘪的面容,或是被死亡与腐烂吞噬后的模样。在疯狂与鲁莽的人群里,我是最疯狂、最无拘无束的一个。亵渎神明的快活词句汇成一股洪流从我嘴中滔滔涌出,在这些令人惊愕的宣泄中,我已然忘记了上帝、人类或是自然。突然之间,天空传来了一阵雷电的轰鸣,那声音甚至比这场污秽狂欢的嘈杂更加洪亮,它劈开了房子的屋顶,将恐惧的死寂降在了喧哗人群的头上。红色的火舌、焦灼的热浪吞噬了房子;灾祸降临的恐惧似乎超越了无法束缚的自然的界限,它侵袭着狂欢者,让他们尖叫着逃进黑夜之中。我独自一人留在原地。一种强大得令人匍匐拜倒的恐惧将我铆在了座位上。我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恐惧。接着,第二波恐怖占据了我的灵魂。火焰将我活活烧成灰烬,大风驱散了我的身体,我或许永远也没机会躺进海德家的坟墓了!我的棺材准备好了吗?难道我没有权利躺进那座坟墓,与杰弗里·海德先生的子孙们一同陷入永恒的安息么?啊!我要索取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利,为此我的灵魂将年复一年地寻觅另一具肉体来代表自己躺上墓穴壁凹里的空石板。杰瓦斯·海德永远都不会遭遇帕里努洛斯(1)的悲惨命运。

(1) 帕里努洛斯(Palinurus),根据古罗马诗人维吉尔所著史诗《埃涅阿斯纪》,此人是埃涅阿斯的舵手,后来坠海,赤身裸体地死在一处不知名的沙滩上。

《Dagon 大衮》

《大衮》写于1917年7月,是洛夫克拉夫特最具有前瞻性的小说之一。这篇小说中有很多特写,例如:一块突然从海洋深处冒出来的陆地,一头居住在世界阴暗面的野兽,以及故事叙述者在面对野兽出现时的精神崩溃。这些描写都暗示着,在洛夫克拉夫特之后的《克苏鲁的呼唤》以及其他小说中,科学化的想象已经取代了超自然现象的灵异故事。但是这篇小说还是像爱伦·坡的作品那样,将故事叙述者内心所受的精神折磨作为小说的核心部分。这篇小说最初发表在1923年10月的《诡丽幻谭》上。

​大太阳直直地晒在我的头顶,天空万里无云,直射下来的阳光太过强烈,晃得我阵阵眩晕。黑色的泥淖被阳光照射后又反射回来,照在我的脚边。我奋力地向我的小船爬去,一边爬一边在想,或许只有一个理论能够解释我所遇到的这一切:火山喷发,地壳运动,让一部分几百万年来存在于深不可测的海洋底部的海底大陆向上运动,翻出了海平面。而它,就存在于我的身下。这块大陆的面积太大了,以至于在它慢慢升起的过程中,我没有察觉到海洋在慢慢上升的任何迹象,即使我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也什么都没听到。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身边一直都看不到海鸟,因为它们不会捕食死掉了的海洋生物。
有那么几个小时,我就一直在船里呆坐着,沉思着。太阳时而被云朵挡住,时而露出来,投下不同形状的影子,一阵又一阵。伴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泥淖里的泥土逐渐变干了,没有那么黏滑了,看起来硬度应该足够支撑我站在上面走一段路。那天夜里,我只睡了很短的一会儿觉,第二天一睡醒,我就起来打包东西,背着一些食物和水,开始了一段“陆地”上的旅程。我想要寻找因为海底大陆上升而消失了的海洋,还有,如果可能的话,获救。

不知为何,那一夜我做的梦特别疯狂。月亮从遥远的东部平原上升起,从月盈变成月缺之前,我醒了过来,浑身都是冷汗,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这样的梦境让我有点吃不消,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借着月光,我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然后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在白天顶着大太阳赶路是多么的愚蠢,因为太阳的暴晒会损耗我很多体力。不过现在我感觉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足够支撑我继续前行了。我爬起来,打包好行李,又向着山顶进发了。
我之前提到过,一望无际的平原让我感到害怕。但是当我爬到山顶,放眼望去,看到的尽是数不清的沟沟壑壑时,我的恐惧感变得更加强烈了。月亮还没升到足够高,很多深坑还没有被月光照射到。此刻我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世界的尽头,站在无尽的黑夜里感受着深不可测的混沌。这种恐惧感让我想起了《失乐园》这本书,还有撒但从地狱里的黑暗世界不断向外爬的可怕模样。
等到月亮升得更高了,我借着月光看到,山谷的倾斜度并没有我之前想象的那么陡峭。峭壁上突出许多岩石,这些岩石足以让脚在上面站稳,这样就可以一步一步往下走了。等我往下走了几百英尺之后,坡度就变得更加平缓了。不知是什么力量催促着我,我吃力地在岩石之间攀爬,把身体探到岩石下面,凝视着下面那透不进一丁点儿光亮的黑暗世界。

月亮现在已经升到了最高处,散发着神秘耀眼的光芒,照在高耸的峭壁上,照亮了整个峡谷。有一股水流流向峡谷的底部,下面深不可测,看不到尽头。我站在斜坡上,水流几乎能打湿我的鞋子。水流冲洗着这块巨石的底部,我现在几乎能看清楚它表面刻的碑文和图案了。碑文是一种我不认识的难以辨认的象形文字,我以前完全没有在任何书上见过。图案倒是常见的水生动物,有各种鱼类,例如鳗鱼和章鱼,还有甲壳类动物、软体动物、鲸鱼以及其他海洋动物的图案,它们中的许多种类都不存在于现代社会,应该是远古时代的,我曾在泥淖中见过它们的尸体。
巨石上面雕刻的绘画图案深深吸引住了我,让我看入了迷。那一幅幅浅浮雕十分庞大,图案看起来特别清晰,其中描绘的主题恐怕都要引起多雷的嫉妒了。尽管这些图案的内容看上去都是在直白地表达海洋洞穴里的鱼类的嬉戏玩耍,可是我隐约觉得这些雕刻是在描绘人类,至少是某种特定的人类,在向水下的某个圣地表达敬意。我无法详细地描述它们的长相和身形,我的记忆力衰退了不少,大不如从前了。我想,即使是爱伦·坡和布尔沃也想象不出这些奇怪的东西。它们有着正常人类的体型,但是却长着有蹼的手和脚,极其宽大又松弛的嘴唇,像玻璃一样透明而突出的眼睛,还有其他一些我不大想回述的特征。真是太奇怪了,画面上的一些图案跟背景很不成比例,比如一个人正在试图杀死一头比他稍大一点的鲸鱼。正如我刚才回忆过的,它们有着奇怪的外形,但是我现在觉得这个图案所表达的是某种假想的原始鱼神或者海上的部落。

就在这时,我察觉到月亮在寂静的海峡里投下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突然之间我就看到它了,它从海平面轻轻地升起,然后漂浮在黑色的水面上。它巨大无比,长得很像波吕斐摩斯,面目丑陋得令人作呕。它俯冲向那块巨石,张开巨大的长着鳞片的翅膀,弓起脖子,发出了几声巨响。我吓得整个人都疯掉了。
我发狂似的爬向来时的斜坡和峭壁,终于回到了我搁浅的小船旁边,然后便神志不清,晕了过去。我依稀记得自己唱了很多歌,直到嗓子发不出声音,然后开始傻笑。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我找到船之后不久便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暴风雨。无论如何,我都清楚地记得那场暴风雨中隆隆的打雷声,还有那头怪物发出的狂野的吼叫声。

我仍然记得我见到它的时候,是在夜晚,月盈和月亏交替之时。我尝试用吗啡来麻醉自己,但是它只能给我带来短暂的麻醉效果,药效过后,我还是备受折磨,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绝望的奴隶。现在我想结束这痛苦的一切,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写下来,留给后世之人。我常常问自己,这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切是否只是我的一场幻觉?或许只是因为我在逃离了战场和德国人的囚禁之后,由于受不了烈日的炙烤,因而发烧导致了神志不清和胡言乱语?每当我这样问自己,我脑海中都清晰地浮现出那些几乎是真实发生过的画面,它们是那样真实,真实得可怕,让我不敢去怀疑,也不相信那只是幻觉。我不敢去回忆那片深深的海洋,那些在黏滑的泥淖里爬行和挣扎的不知名生物,还有它们把自己的模样刻在那块古老的巨石上面并做朝拜的样子。我梦想着将来终将有一天,它们会从巨浪中升起,伸出爪子把弱小又疲于战争的人类拽下海去。终有一天,陆地会下沉到海底,黑色的海洋大陆会升上来,取代这一片混沌的世界。
末日将近。我听到门口有声音在响,仿佛是那晚我看到过的巨大又黏滑的动物肢体摩擦地板的声音。我希望它不要找到我。哦,上帝啊!那只手!那只手从窗户伸进来了!它伸进来了!

《Beyond the Wall of Sleep 翻越睡梦之墙》

本文大约写于1919年春天,最早发表在一本业余写作爱好者创办的杂志《松果》(Pine Cones)的1919年10月刊上。洛夫克拉夫特后来提到,本文的灵感源自《纽约论坛报》(The New York Tribune)上面的一篇关于纽约州警官队在卡茨基尔山区工作的报道。而文章最后一段的引用也得益于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在青年时代自学的天文学知识。

图注:1938年3月《诡丽幻谭》再次发表《翻越睡梦之墙》时的插画。

我时常在想,人类中的大多数是否会刻意停顿下来,去回想那些偶然出现在梦境里的重要蕴意,或者回想那个它们所依附的隐晦世界。我们夜间梦境的绝大部分或许不过是些依照清醒时的经历而产生的奇妙虚影——但弗洛伊德也曾用他的童年象征主义学说反驳过这种论调——因为有某些东西并不在此列。它们脱俗而又缥缈的特质无法用普通寻常的观点进行解释,而它们所带来的、让人隐约觉得兴奋与不安的影响也可能会让人短暂瞥见一片属于精神的领域,这片领域的重要性一点儿也不亚于现实生活,却被一道几乎无法翻越的屏障隔离在现实生活之外。就自身的经验而言,我无从质疑他的理论——也许,当人们失去了尘世间的意识后,便会旅居在另一个与我们所知的生命形式完全不同的无形生命中,而当我们醒后,却只会留下些许最为细微与模糊的记忆。我们也许会从这些模糊而又破碎的记忆里推论出许多东西,却无从证实。我们也许只能猜想,在梦境里,生命、物质还有活力,这些人类所知道、熟悉的东西,并不一定是恒定不变的;而时空也并不像我们清醒时所认知的那样存在着。有些时候,我相信,这种更缺少实在感的生活是一种更加真实的生活,而我们在这颗水陆相间的小星球上所度过的空虚时光则是次要的,或者只是一种视觉现象而已。

我们从医疗记录与法庭文书上得知了所有能收集到的与这个男人有关的信息:这个人是个流浪汉、猎人,设陷阱捕捉野兽为生。在他那些原始朋友的眼里,他一直表现得很奇怪。他总是习惯晚上超过正常作息时间之后才入睡。而当他从梦中醒来时,他时常会用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谈论起一些未知而又陌生的东西——那种举动极为怪异,甚至会让那些没有想象力的平民大众也感到畏惧与恐慌。不过,这并不是说他组织语言的方式非同寻常,因为他只会使用那些他在日常生活里使用的低贱方言;但他叙述时所用的语调与讲述的内容却如此神秘而疯狂,以至于没人能够毫无惧色地听完他的叙述。他自己往往也会像他的听众一样感到恐惧与困惑。但是,在清醒后的一个小时内,他就会忘记自己说过的所有事情,或者至少是所有那些导致他说出这些事情的东西;并且重新回到迟钝而又有点儿亲切和蔼的寻常状态,和其他那些山地居民没什么两样。
但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在黎明时分的反常行为似乎也跟着逐渐变得频繁与暴力起来;后来——在他被送到精神病院的一个月前——这一行为演变成了一场令人震惊的悲剧,并最终导致他被当局逮捕拘留。事发的前一天下午,他在狂饮过威士忌之后沉沉地睡了过去,但等到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极为突然地清醒了过来,并发出了极其恐怖且不同寻常的嚎叫声。这叫声使得邻近的几个人纷纷赶到了他居住的小屋边——那是一间杂乱肮脏的地方,他与一个和自己一样污秽不堪的家庭一同居住在里面。接着,他冲进了雪里,高高地挥动着手臂,开始连续地向空中跳去;同时高呼着他决心要前往某个“屋顶、墙面、地板上都有光芒,且播放着响亮奇怪音乐的大屋子”。两个中等身材的人试图制止他,但他用狂乱的力量与愤怒抵抗着,尖叫着说出了他的意愿,迫切想要找到并杀死某个“大笑、摇动并发亮的东西”。终于,在突然给了一个试图制止他的人一拳之后,他陷入了一种恶魔般的嗜血狂喜之中,残忍地尖叫着他要“跳向空中,烧掉所有阻止他的东西”。

渐渐地,我越来越对乔·斯莱特所构想的那些疯狂奇妙的幻想感到好奇,这种感觉甚至到了难以抗拒的地步。这个人的语言与智力水平都低下得可怜,可他口中的那些鲜亮而宏大的幻想——虽然只是一些野蛮、片段的梦话——却是一颗出众的,甚至极为优秀的大脑才能构想出来的图景。我经常问自己,一个生活在卡茨基尔的野蛮人如何能够依靠他那迟钝的想象力在脑海里营造出这些幻想呢?为何这些幻想的内容都暗中显示出一个天才才能创造出的智慧火花?斯莱特如何能构想出他在癫狂的胡言乱语时咆哮着描述的那些有着无上光辉与无比巨大空间的灿烂国度?我越来越相信这个在我面前畏畏缩缩的可怜人身上可能发生了某些不仅混乱而且我无法理解的事情,而这些事情肯定也远远超出了那些比我更有经验但却更缺乏想象力的医学和科学同僚的理解范围。

我的整个研究结论就是:斯莱特游荡在某种半有形的梦境生活中,或是漂浮着穿过灿烂而巨大的河谷、草甸、花园、城市以及充满光芒的宫殿——对人类来说这个世界不仅旷阔无边而且完全陌生未知;在那个世界里他并不是一个农民或野蛮人,而是一个举足轻重而且有着多彩生活的生物。他能够在那个世界里骄傲地昂首阔步,只有某一个致命的敌人才能阻挡他的去路。这敌人似乎是一个可以看见、但却虚无缥缈没有实体的东西,它不以人形出现——因为斯莱特从未称它为人,也没说它不存在,而是称呼它为“东西”。这个东西曾对斯莱特做过某些非常可怕但却说不清楚的坏事,以至于这个疯子(如果他真的疯了的话)一直渴望着要复仇。斯莱特曾间接提到过它们的所作所为,从他的描述来看,我猜那个发光的东西与他平起平坐不分上下;而且在他的梦境里,他自己也与他的敌人一样是一个发光的东西。他曾频繁地提到自己会飞越无垠的空间,并烧掉一切阻挡在他路线上的东西——这种说法也为我的猜测提供了佐证。然而,他却在用一些完全不搭调的乡野土话来描述这些概念。这一情况让我不禁觉得如果那个梦境世界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在那个世界里,口头的语言并不是用来传达思想的媒介。那个梦境里的灵魂是不是就居住在这个卑微的身体中,正绝望地挣扎着用愚笨凡人那简单而笨拙的舌头讲述它无法描述的事情呢?我是不是正面对着那些能够解释这个谜团的智慧思绪呢?——只要我能够发现并解读它们的话。

一段奇异的抒情曲调将我唤醒。四面八方都回荡着和弦、颤动与和谐的心醉神迷,与此同时,在我那令人陶醉的视野中闪现出一番由无上美景构成的宏大场景。我似乎飘浮在空中,而我的四周无数由鲜活火焰构成的高墙、立柱与横梁正在光辉灿烂地燃烧着。它们一直延伸向上,直到那笼罩在无限高处、壮丽得难以言喻的穹顶边。与此同时还有其他一些场景混杂在那幅富丽堂皇的雄伟景象中,更确切地说,它们如同万花筒般旋转着,不时取代这幅壮丽的景象。在那之中,我瞥见了旷阔的平原与优美的河谷,高大的山脉与诱人心动的岩穴。所有这一切都覆盖着我那双愉悦的眼睛所能想象出的每一种使得风景更加可爱动人的元素,可却又不仅仅如此,它们完全是由某种散发着光辉、虚无缥缈而又柔顺可塑的东西组成,既像是意识构建的想象又像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当我凝视着这一切时,我察觉到自己的大脑控制着这些诱惑迷人的变化,因为每一幅出现在我面前的景象全是我那变化着的念头最希望看到的景象、在这极乐的国度里,我并没有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踌躇,因为每一幅景象、每一个声音对我来说都是熟悉的,就如同它们在无数个万古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一样,它们同样也将会一直永存下去。

乔·斯莱特的确醒了,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清醒过来了。当我更加仔细地看过去时,我看见他那灰黄色的面颊泛着一种从未表现过的色彩。他的双唇也是如此,看起来不同寻常地紧紧抿着,仿佛被一个比斯莱特更加强大的人格控制着。他的整张脸开始变得紧张,虽然闭着双眼,可他的头却无休止地摆动着。我没有叫醒睡着的护工,重新摆正了额头那个连接着的心灵感应“收音机”、被稍微拨弄乱了的头套,试图抓住梦游者可能传达出的任何信息。接着,同一个瞬间,他的头迅速地望向了我这个方向,并且狠狠地瞪大了眼睛。这幅景象让我头脑一片空白,只能死死地继续盯着。那个曾是乔·斯莱特——生活在卡茨基尔山区的野蛮人——的人用那双明亮而且不断鼓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眼睛中的蓝色似乎也微微地变深了一些。在他凝视的目光中既没有狂热躁动的情绪,也看不出衰落退化的迹象,我确信我所见到的那张脸之后活跃着一个极有条理的心智。

“乔·斯莱特已经死了。”一位来自睡梦之墙另一侧的存在用它那足以使灵魂呆若木鸡的声音说道。我睁大的眼睛看到那个奇怪的恐怖之物在痛苦地咳嗽,可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仍旧平静地凝视着,它的面容也依旧显得聪慧而又富有活力。“他死掉更好,因为他不适合承载宇宙实体活跃时的心智。他这具令人不快的躯体无法协调虚无的宇宙生活与实在的行星生活之间的转换。他更像是动物,而非人;然而,由于他的不足,你发现了我,但宇宙与行星上的灵魂的确不应该会面。在四十二个你们所谓的地球年里,他一直是我痛苦的根源,每日囚禁着我。当你在无梦的睡眠中获得自由时,你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东西。我是你充满光的兄弟,与你一同飘浮在光辉灿烂的山谷里。我不能向你这个清醒时的尘世化身谈起有关真正的你的事情,那是不被允许的,但我们都是广阔空间里的流浪者,漫长岁月中的旅行家。明年,我可能会定居在你称之为古老过去的埃及,或是距今三千年之后名叫赞禅的残酷帝国。你与我曾一同漂流在那些围绕红色大角星旋转的众多世界之中,也曾居住在那些骄傲爬行在木卫四上的昆虫哲人体内。俗世对生命与它所能达到的范围了解得实在太少了!的确,为了它的安宁,它不该了解得太多!我不能说起有关压迫者的事情。在地球上的你们已在不经意间地感觉到了位于遥远世界里的它——虽然你们对那一切毫不知情,但你们却为那座闪烁的灯塔命名为“大陵五”,恶魔星。我为了找到并战胜压迫者而徒劳地努力了无尽的岁月,一直被躯体这种累赘拖累妨碍。今晚我将带着公正,燃烧着灾变与复仇,如同复仇女神一般降临。在天空中靠近恶魔星的地方寻找我的身影吧!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乔·斯莱特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了,这具尸体的大脑已经不能如我所愿地活动了。你是我在这颗星球上唯一的朋友——唯一一个能从这具躺在长椅上的可憎躯壳中察觉到我,并进而寻觅我灵魂的人。我们会再次见面的——也许在猎户之剑的绚丽迷雾中,也许是距今亿万年的另一具躯体中,那时候太阳系应该已经被一扫而空了。”

《The Transition of Juan Romero 胡安·罗梅罗的转变》

本篇小说写于1919年9月16日,但洛夫克拉夫特在世时没有正式出版过。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都还否认这篇小说的存在,或许因为他从未打算将这篇小说公之于众。这篇小说最大的价值在于故事发生的背景——一个位于美国西南部的不知名的地方。这样的故事背景洛夫克拉夫特极少用到,仅在他的两篇代笔小说《蛇神的诅咒》和《山丘》中曾用作背景。相传这篇小说曾遭到非自然力量的损毁,使字迹模糊不清,但是仍然能够暗示洛夫克拉夫特后来的小说中关于宇宙的内容。这篇小说初次发表是在1944年的《旁注集》(Marginalia)里。

p.s.图为其手稿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听到了狼的叫声,狗的叫声,还有风暴的声音,而我并不确定他所说的那个声音到底是指哪个声音。风暴已经愈发厉害了,风声愈发尖锐刺耳,透过屋子的窗户也能看得到从云层射下来的光。我有点紧张,向罗梅罗询问道:“你说的那个声音,是指狼的叫声、狗的叫声,还是风暴的声音?”
但是罗梅罗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开始用庄重的声音低沉地说话,这次我依然没能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除了一句:“听啊!地下晃动的声音!”
现在,我终于也听到罗梅罗所说的那个声音了。说不上为什么,这个声音使我全身战栗。在我身下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响。那是一个有节奏感的声音,跟从矿洞回来的矿工描述的一样,虽然听起来很微弱,但是其力量却能影响着动物们和聚集的风暴。这种强大又神奇的力量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或许可以说这是从地底下爆发出来的一股强大的力量,但不是机械性的,而是有意识的。

我们经过守夜人的小木屋,里面闪烁的黄色亮光像极了一只监视着我们的眼睛。

那天夜里的天气很糟糕,狂风暴雨雷鸣电闪,却在我爬到矿洞之后变得平静了。突然之间,我前面的漆黑世界里传出一声惨叫,那是罗梅罗的声音!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那一瞬间,我感觉所有埋藏在地下的恐怖和残暴都喷薄而出,试图吞噬掉罗梅罗。就在同一时间,我戒指发出的光暗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我前面几码的地方闪烁的新的亮光。我走到那个无底洞跟前,看到里面发出红色的火焰,我知道就是这些火焰吞噬了罗梅罗。我仔细盯着这个深不可测的地方,这个充满了跳跃的火焰和可怕喧嚣的熔炉。一开始我只看到沸腾的红色火焰,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了里面很深的地方有一个人的形状,这个人形开始慢慢分解,最后被烧得什么都没留下,完全融入那片混沌的火海之中。我看到的那个人形,是罗梅罗吗?天哪,上帝啊!我真的不敢告诉你们我看到的这一切!我吓得瘫倒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一股从天而降的力量来到我身边,帮助我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帮我远离了那些可怕的声音和景象。这一切仿佛都发生在一瞬间,两个世界就这样生生地割裂开来。随后而来的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混乱,我知道,平静已经被人们遗忘了。

《The White Ship 白船》

本文创作于1919年11月。在提笔创作此文的一个月前,洛夫克拉夫特刚在波士顿参加了一场由邓萨尼勋爵所开设的文学讲座。不同于爱伦·坡的作品,洛夫克拉夫特直到1919年秋天才接触到邓萨尼勋爵的作品,便立刻为他笔下美轮美奂的奇妙想象所倾倒,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自己的创作风格。在1919年到1921年这段时间里,他创作了数篇后来被称为“梦境系列”的小说,包括《乌撒的猫》《塞勒菲斯》《外神》《伊拉侬的探索》以及《白船》。后来由于纽约生活的不如意,洛夫克拉夫特渐渐放弃了类似主题的尝试,开始尝试那些更加阴郁和恐怖的风格。但邓萨尼勋爵的作品对他的影响却从未消退。在从纽约搬回普罗维登斯之后,他又以类似的风格创作了著名的《梦寻秘境卡达斯》。

p.s.手稿写于1919年11月,最初发表在《美国联合业余刊物协会会刊》杂志上。这篇打字稿可能是他人在1932年或1933年完成的。

比起老人们的学问与书本里的知识,海洋的秘密更加美妙惊人。蓝色、绿色、白色或黑色,光滑、涟漪或峰峦,海洋并非沉默不语。我整日看着,听着,对海洋十分熟悉。起先,它只告诉我那些与平静海滩、附近港口有关的平淡小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得越来越友善,并且开始讲述别的事情,一些更加奇怪、发生在更加遥远的空间与时间里的事情。偶尔,在黄昏的时候,海平线上的灰色水汽会消散开去,允许我瞥见更加遥远的地方;偶尔,在午夜的时候,大洋深处的海水会变得清澈并泛起磷光,允许我瞥见下方的世界。我所瞥见的既有现在的景象,也有过去以及将来的景象,而且它们出现得同样频繁,因为海洋远比山脉更加古老,它承载着时间的记忆与梦境。
过去,当满月高悬的时候,白船就会出现在南方。它从南方驶来,非常平稳安静地滑过水面。不论海面是暴躁还是宁静,不论海风是友好还是敌对,它总会平稳安静地滑过水面,它的风帆远远地挂着,一排排奇怪的长桨有节奏地划动着。一天晚上,我在偶然间远远地望见甲板上有一个人。他穿着袍子,蓄着胡须,似乎在招引我前往完全未知的滨岸。后来,我也曾许多次在满月下见到他,但他再也没有招引过我。

我回应他呼唤的那天晚上,月色非常明亮。我沿着一道月光构成的长桥越过水面登上了白船。那个招引我的人用一种令人非常熟悉的轻柔语言欢迎我的到来。随后,在桨手们的轻柔歌声中,我们划向神秘的南方。圆润满月撒下的光辉将那里染成了金色。
待到破晓,天空变成玫瑰色,并显出灿烂光辉的时候,我看见了远方绿色的滨岸。那里既明亮又美丽,但我却对那片土地一无所知。装点着树木的翠绿梯台在海面上威严地耸立着,上面随处可见闪亮的白色屋顶与奇怪神庙的柱廊。靠近绿色的滨岸后,留胡子的男人告诉我,那片土地名叫扎尔,那里保存着人们曾经拥有过但最终还是遗忘了的美好梦境与想象。当再度望向那些梯台的时候,我意识到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在我眼前的景象里出现了许多我曾经透过迷雾,或是在深海磷光里看到的东西。此外,那里还有远比我所知道的一切更加辉煌壮丽的事物与奇想;那些早在整个世界能够了解他们所见所梦之前就已经在渴望中死去的年轻诗人们曾有过的想象。但我们没有登上扎尔那倾斜的草甸,因为据说踏上那里的人将永远都不能返回自己的故土。

我再度看过去。再靠近些后,我看见那座城市比我过去知道或梦到的城市更大。那些神殿的尖塔直指苍穹,因此没有人能够看见它们的尖顶;冷酷的灰色高墙从地平线上一路延伸过来,所以人们只能窥视到几座屋顶。那些屋顶诡异不祥,但却装饰着许多引人入胜的横条雕画。我非常渴望进入那座令人着迷却又惹人嫌恶的城市,于是恳求蓄着胡子的男人让我在巨大的石雕大门阿克埃利尔前的石头码头上登岸,但他温柔地拒绝了我的请求,说:“有许多人进入撒拉伦,但却从没有人回来。不再是人类的恶魔与疯狂之物行走在那座城市里,未被掩埋的骨头将街道变成了白色。那是看到城市统治者——精魂拉西——的人留下来的白骨。”于是,白船经过了撒拉伦的高墙,跟着一只向南的飞鸟航行了许多天。它光滑的羽毛与作为背景的天空倒是非常相称。
然后,我们来到了一片开满了各色鲜花、令人愉悦的海岸。视线所及的内岸上,树林与闪亮的凉亭全都可爱地沐浴在正午的阳光里。在望不到的阴凉处突然传来了歌声与和谐的抒情片段,期间还夹杂着模糊的笑声。那笑声是如此甜美,让我迫切渴望接近那幅风景,并且催促桨手继续向前。当我们靠近百合花盛开的海岸时,蓄胡子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突然间,从鲜花盛开的草甸与枝叶繁茂的树林间吹来的一阵微风带来了令我战栗的气味。随后风越来越大,空气里充满了从瘟疫肆虐的城镇与露天敞开的坟墓里飘荡出来的致命而阴森的气味。而当我们疯狂地驶离开那片可憎的海岸时,蓄胡子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那是夏阿,欢愉不曾光临之地。”

在月光下,我们最终停泊在索纳—尼尔的港口。一对孪生的水晶海角从海中升起,构成了一座辉煌灿烂的拱门,守护着这座港口。这便是幻想之地。我们踏着月光组成的一道金桥登上了葱郁的海岸。
在索纳—尼尔的土地上,时间与空间都不复存在,痛苦与死亡亦不复存在;我在那里居住了无穷无尽的岁月。树林与牧场皆是绿色,花朵明艳芬芳,溪流欢快悦耳,喷泉清澈冰凉,索纳—尼尔的城市、城堡、神庙全都庄严壮丽。那里的土地没有边际,因为每幅美景之后还有更加美丽的景色。幸福的人群在乡间与辉煌的城市里随意地游荡,所有人都被赐予了完美的恩惠与纯粹的幸福。我在那里度过了无穷无尽的岁月,在许多花园愉快地漫步。在那些花园里,古色古香的石塔偷偷从令人愉悦的小树丛后露出头来,而精巧的花朵则标示出了白色的走道。我爬上那些平缓的小山,在山巅看着令人着迷的可爱景色。我看见尖塔林立的小镇依偎在葱翠的河谷里,巨大城市的金色穹顶在无限遥远的地平线上闪闪发光。我还看见在月光下闪耀的海洋、水晶海角,以及白船停泊的平静港湾。
在非常古老的撒普之年里的一个满月之夜,我看到那只天空中的鸟儿的轮廓在招引着我,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法平息的躁动。然后,我找到蓄胡子的男人,告诉他我的新目标是前往遥远的克修利亚。从未有人见过那片地方,但所有人都相信它就在西方玄武岩石柱的后面。它是希望之地,那里闪耀着来自其他地方的完美理念;至少人们都是这么说的。但蓄胡子的男人对我说:“人们说克修利亚在那片海洋里,但要小心那片危险的海域。在索纳—尼尔没有痛苦与死亡,但谁知道西方玄武岩石柱后面会有什么呢?”不论如何,在下一个满月到来前,我登上了白船,与很不情愿的蓄胡子男人离开了快乐的港湾,前往从未去过的海洋。

“克修利亚是诸神的居所,上面有着不计其数的黄金城市。它的森林里满是芦荟与檀木,就像是卡麦琳的芬芳树林,那些树木间欢快振翅的鸟儿在甜美地歌唱。在克修利亚开满鲜花的翠绿山脉上矗立着粉红色的大理石神殿,神殿里满是壮丽的雕刻与绘画,而它们的庭院里修建着银色的凉爽喷泉,发源自洞穴的纳盖河的芳香流水在那些喷泉里潺潺地奏出令人陶醉的歌曲。克修利亚上的城市被金色的高墙环绕着,地面上也铺设着黄金。那些城市的花园里盛开着奇怪的兰花,芬芳湖泊的湖床上全是珊瑚与琥珀。夜晚的时候,街道与花园里都点着用三色龟甲制作的鲜艳灯笼,回荡着歌唱家与鲁特琴的柔软音调。克修利亚城市里的房屋全都是宫殿,它们全都修建在一条从神圣的纳盖河里引水贯通的运河上。那些房屋全是由大理石与斑岩修建成的。屋顶则是反射着太阳光辉的耀眼黄金,这使得幸福的诸神在遥远的山峰上眺望时,城市变得更加辉煌。而那当中最华美的则是君王多瑞伯的宫殿。有人说君王多瑞伯是位半神,而其他人说他是位神明。多瑞伯的宫殿高大巍峨,宫殿的高墙上耸立着大理石修建的塔楼。而那些民众们经常聚集的宽阔大厅里悬挂着世代积累下来的战利品。宫殿的屋顶是纯金的,而支撑屋顶的是红宝石与蓝宝石雕刻的高大立柱,上面刻有诸神与英雄的雕像,望着那些高处,就像是凝视着活生生的奥林匹斯。宫殿的地面是玻璃做的,在玻璃下面是被灯火巧妙照亮的纳盖河河水,许许多多在克修利亚以外从未有人见过的华贵鱼类在水里欢快地游动。”

循着旋律的声音,白船航进了西面玄武岩石柱间的迷雾里。而当音乐停止,迷雾消失时,我们看到的却不是克修利亚,而是一片汹涌澎湃、无法对抗的海洋。我们的三桅船裹挟在水流里,被无助地冲向了未知的目的地。不久,我们听到了远方瀑布发出的如同雷鸣般的声响,我们的眼睛看到前方地平线上一座可怖瀑布激起的宏伟浪花。全世界的海水都在那里注入了无底的虚空。这时,蓄胡子的男人脸上挂满了泪水:“我们抛弃了美丽的索纳—尼尔,我们再也不能看到它了。诸神比人类更伟大,他们获胜了。”面对终将来临的撞击,我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只翱翔在天空中的鸟——它那嘲弄我的蓝色羽翼仿佛已经越过了水流的边缘。
撞击之后是一片黑暗,我听见人类与非人之物的尖叫。狂暴的风自东面涌来,冻得发抖的我蜷缩到了脚下潮湿的石板上。这时,我听见了另一声撞击,并且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蹲在亘古之前离开的灯塔平台上。平台下方的黑暗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那是一艘船,撞毁在了危险的礁石上。而当我注视着那堆残骸时,我发现灯塔,自我的祖父开始守灯以来,第一次熄灭了。
在那晚剩下的时间里,我登上了灯塔,却看见日历依旧停留在我启程离开的那一天。黎明时分,我走下了灯塔,想去看看礁石上的残骸,但却只看到一只死去的奇怪海鸟与一根破碎的桅杆——那海鸟的颜色就像是蔚蓝的天空,而那桅杆比浪花或山巅的积雪还要洁白。

《The Doom that Came to Sarnath 降临于萨尔纳斯的厄运》

本篇小说写于1919年12月3日,也是洛夫克拉夫特受到邓萨尼勋爵的影响而写成的。洛夫克拉夫特认为自己曾在邓萨尼勋爵的作品中看到过萨尔纳斯这个名字,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伯克鲁格(巨大的绿色鬣蜥)这个形象可能是在邓萨尼勋爵著名的戏剧《山中众神》中出现过的翡翠山神。在《在雅恩的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里,邓萨尼勋爵仅仅这样描述过它:“一个手拿一段精细雕琢的象牙的神”。本篇小说首次发表于苏格兰的一本业余杂志《苏格兰人》(The Scot)的1920年6月刊上。

相传,在远古时代,天地诞生之初,萨尔纳斯人来到米纳尔这个地方,发现湖边还存在着另外一座用灰色石头砌成的城市——伊布,它跟大湖存在的年代同样久远,那里的生物长相极其古怪丑陋,言行粗鲁,像是未进化完全的物种。卡达瑟隆的圆形石柱上写着,伊布城的这些生物的颜色跟湖水和湖水上泛起的雾气一样,是碧绿色的。它们的眼睛向外凸起,松弛的嘴唇向外噘起,耳朵的形状也很奇怪,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圆形石柱上还说,这些生物是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诞生的,随之而来的还有静谧的大湖和灰色石头城伊布。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无从知晓,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它们确实崇拜一种海洋里被雕刻成伟大的水蜥蜴伯克鲁格的绿色石像,每当凸月时分,它们便会在这尊石像面前跳起可怕的舞蹈。在伊拉尼克用莎草纸记载的古代文书中提到过,在某天发现火之后,它们就在很多典礼的仪式上点起了火焰。但是那些伊拉尼克的古书中对于这种生物的记载非常少,毕竟它们存活于很遥远的远古时代,那时人类才刚刚出现,对远古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许多年后,终于有人类来到了米纳尔。他们是肤色黝黑的牧羊民族,带着羊群一起来到了这里。他们沿着蜿蜒的艾河建造了提拉、伊拉尼克和卡达瑟隆等城邦。一些部落甚至将城邦扩张到了湖边的地区,历尽千辛万苦建造了萨尔纳斯城,并在那里的地下发现了贵金属矿。

萨尔纳斯城中有十七座塔形神殿,高耸入云,光彩照人。这些神殿由明亮的彩色石头建造而成,这样珍稀的石头在别的地方是见不到的。在这十七座神殿中,最高的那座足足有一千腕尺,大祭司就住在里面。这座神殿的辉煌程度可与国王的神殿相媲美。神殿的一层是跟宫殿一样宏伟壮丽的大厅,里面挤满了前来朝拜萨尔纳斯三大主神的人们。三位主神分别是:佐·卡拉尔神、塔玛什神和罗本神,其香火之旺盛几乎可与君主的王座相匹敌。其他的神像只是简单地刻画形象,而佐·卡拉尔神、塔玛什神和罗本神的神像则被雕刻得精妙绝伦、栩栩如生,连脸上的胡须都根根分明,仿佛这三位优雅的神正坐在象牙宝座上。数不清的闪亮锆石铺成的台阶尽头是高塔顶端的房间,白天的时候,大祭司从这个房间望出去,能看得到萨尔纳斯城市全貌,包括远处的平原和湖泊。到了夜晚,他就从这里眺望天空中那神秘的月亮、恒星和行星,以及它们映在湖水里的倒影。在这个房间里也会举行一个神秘又古老的仪式,这个仪式就是表达对水蜥蜴伯克鲁格的憎恶。房间里还放有一个橄榄石祭坛,这个祭坛就是为那个临死前写下“厄运”符号的塔兰·伊什而设的。

王和贵族们在宫殿里尽情享用着金盘子盛的各种美味佳肴,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开始到处吃喝作乐。在大神殿的高塔上,祭司们进行着他们的狂欢活动。临时行宫被设在城墙外,方便从附近城邦来的王公贵族们在此尽情享乐。这时,大祭司奈·卡首先看到了凸月在湖面上投下的阴影,湖中升起了可怕的绿色雾气,逐渐遮住了月光,笼罩在萨尔纳斯的高塔和穹顶。然后,高塔上和城墙外的人们看见湖水里闪烁着诡异的光,湖中的可怕雾气几乎要完全淹没那紧邻岸边、高耸巨大的灰色岩石阿库里昂。恐惧感在人们心中迅速膨胀,那种感觉难以名状。从伊拉尼克和远方的洛科尔来的王公贵族立即逃出行宫和帐篷,朝艾河跑去,虽然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临近午夜的时候,萨尔纳斯城所有的青铜城门一下子被全部打开,惊慌失措的人群争先恐后地从里面跑出来,其中包括所有来萨尔纳斯赴宴的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最后他们无处可躲,只好全部聚集在平原上。他们每个人都感到心中难以忍受的恐惧,面部表情都因此而狰狞扭曲了。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跟连珠炮一样,让听的人很难判断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因恐惧睁大眼睛的人尖叫着告诉别人,他们在萨尔纳斯王宫的宴会大厅里看到了什么:他们从窗户里看到萨尔纳斯的王纳尔吉斯·海和他的王公贵族们以及他们的奴隶们都变成了一群可怕的生物,它们有着难以描述的绿色身躯,向外鼓着的眼球、外翻并松弛的嘴唇、形状怪异的耳朵,还跳着可怕的舞蹈。它们用前脚抓着镶满了红宝石和金刚石的大金盘,那金盘里燃烧着陌生的火焰。贵族和前来旅行的人们纷纷骑上马、骆驼和大象仓皇逃离即将遭殃的萨尔纳斯城,最后回望被诡异雾气包围的湖泊,看到灰色巨石阿库里昂已经完全沉入了水中。

只有来自遥远的法罗纳的年轻人才有足够的勇气和探险精神去那里。这些敢于冒险的年轻人长着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跟米纳尔人完全是不同的种族。他们还真是足够勇敢,真的去了那个大湖边,试图寻找消失的萨尔纳斯城,但只看到静谧的大湖和高耸在岸边的灰色巨石阿库里昂,而萨尔纳斯——那昔日的世界奇迹之城、人类的荣耀之城,却已经不复存在。曾经矗立着三百腕尺高的城墙和更高的高塔的地方,只剩下潮湿的海岸;曾经容纳了五千万人居住的地方,现在爬满了样貌丑陋的绿色水蜥蜴。贵金属矿山更是一座都没有找到,因为,萨尔纳斯的厄运是真的降临过了。
可是,法罗纳的年轻人却在草丛里找到了半截奇怪的绿色石像,这尊石像的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上面长满了海草,能够辨认上面雕刻的是伟大的水蜥蜴伯克鲁格。于是他们就把这尊石像安置在了伊拉尼克的大神殿里。自那之后,每逢凸月之时,整个米纳尔地区的人都怀着崇敬之心对它顶礼膜拜。

《The Terrible Old Man 可怕的老人》

本篇小说写于1920年1月28日,依旧能从中看到洛夫克拉夫特受邓萨尼勋爵作品的影响,不同的是,这篇小说的背景设定是现成的。邓萨尼勋爵在《奇谭录》(The Book of Wonder)中的几篇作品,尤其是在《三个文人的奇遇记》中提到过几个罪犯抢劫未遂的悲惨故事。洛夫克拉夫特在本篇小说中沿用了这个故事结构,并虚构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地点——新英格兰的一个小镇金斯波特。小说中三个盗贼的名字,也在影射从意大利、葡萄牙和波兰来到新英格兰,尤其是普罗维登斯的移民。本篇小说首次发表于《试验》杂志(The Tryout)的1921年7月刊上。

p.s.图为其手稿

​这时,他察觉到大门后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前,摸索着试图打开生了锈的门闩。随后,窄窄的、沉重的大门被向内打开了。路灯的光太微弱了,查尼克紧张极了,努力眯着眼睛向门内张望,想看看他的同伙们都带了什么好东西出来。但是他看到的跟自己预期得完全不一样。因为站在门内的根本就不是他的两个同伙,而是那个可怕的老人!他静静地倚靠在手中的手杖上,脸上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看着查尼克。查尼克直到这时才看清楚,那个老人的眼睛竟然是黄色的!

《The Tree 树》

《树》这篇小说可能写于1920年春天。从洛夫克拉夫特对历史细节的描写中,能推断出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可以精确到公元前四世纪中叶。事实上,洛夫克拉夫特早在读到邓萨尼勋爵的作品之前就已经构思出了这个故事。本篇小说首次发表在《试验》杂志的1921年10月刊上。

图为《树》的打字稿(1921年4月)。

在阿卡狄亚有一座米纳努斯山,在翠绿的山坡上,有一处宅邸的废墟,周围环绕着一片橄榄树林。这座宅邸的附近有一座坟墓,过去曾有高大宏伟的雕塑群相伴左右,但现在也和这座宅邸一样变成了废墟。一棵异常巨大、外形丑陋的橄榄树长在坟墓的一边,它的根强壮有力,竟然推开了压在它上面的大理石。那些大理石是从彭忒利科斯山上开采来的。当月光微微地洒在扭曲的树枝上时,这棵树的样子会让人想到行为怪异的人或是可怕扭曲的尸体,许多当地人因此都不敢在晚上从这棵树前走过。米纳努斯山是可怕的潘神的栖息地,他有很多古怪的朋友。那些天真的村民们认为,这棵树和潘神那些古怪的朋友们之间一定存在某些可怕的联系,但住在附近小屋里的一位养蜂老人却给我讲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故事。

卡洛斯和穆赛德斯之间虽说看上去亲密无间,但性格却不尽相同。穆赛德斯喜欢在夜里寻欢作乐,沉醉于泰耶阿城里的狂欢盛宴,而卡洛斯则喜欢独自待在家中,他会找机会逃离奴隶们的监视,独自一人溜进荫凉的橄榄树林深处。在那里,他会沉浸在自己满心的想象之中,构思着用哪种美的表达方式能够在将来把大理石雕塑刻画得栩栩如生,使它拥有永恒的美。然而,有些闲散的人说,卡洛斯是在跟树林里的神灵交流,他的雕像就是根据他在森林里见到的农牧神法翁和森林女神德律阿得斯雕刻而成的——他从来不临摹活的模特。
而当锡拉库扎城的僭主因为他们二人慕名而来时,没有人会感到惊讶,因为卡洛斯和穆赛德斯实在是太出名了。这位僭主计划为自己的城市雕刻一尊堤喀雕像,于是派使者找到了卡洛斯和穆赛德斯,并要求这座雕像必须无比庞大而且技艺高超,因为他要让它成为城邦的奇迹,吸引源源不断的旅行者前来观看。他们二人中,被选中作品的那个人将会获得超乎想象的褒奖;为了获得这份荣誉,卡洛斯和穆赛德斯必须互相竞争。众所周知,他们二人情同手足。所以这狡猾的僭主便忖度,这两位雕刻家一定不会向对方隐瞒什么,他们会互相帮助并且给对方提出改进的建议,由此便能雕刻出两尊这世间前所未见的精美雕像,而更美的那一尊雕像将使诗人们曾做过的最美的梦都黯然失色。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后,保护人领着僭主的使者们走上山坡,走向穆赛德斯的房子。然而昨天一整夜的山风过后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大片废墟,奴隶们的哭喊声不绝于耳。那曾经被橄榄树林包围着的、有闪闪发光的柱廊的宽广大厅,曾是穆赛德斯居住和工作的地方,而今他们看到的只有坍塌的庭院和低矮的墙壁,以及那物是人非的孤独、颤抖与哀恸。从卡洛斯坟墓旁边的那棵树上长出了一根新的大树枝,垂直悬挂于华丽的列柱廊上,将这栋宏伟的大理石建筑彻底砸碎和毁坏了。使者们和泰耶阿人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他们仔细打量完这堆废墟,又看向那棵硕大又可怕的大树。这棵大树竟然跟人体近乎诡异地相像,树根更是神奇地伸进了穆赛德斯为卡洛斯精心雕刻的坟墓里。人们仔仔细细地搜索了穆赛德斯坍塌的房子,内心的恐惧感却愈发强烈。因为无论是穆赛德斯还是精妙绝伦的堤喀女神雕像都不见了踪影。巨大的废墟里一片混沌,两位城邦的代表大失所望,锡拉库扎的使者只能空手而归,而泰耶阿人则再也没有如此享誉盛名的艺术家了。最后,锡拉库扎人在雅典物色了另一尊绝美的雕像,泰耶阿人则出于自我安慰的考虑,在广场上建起了一座大理石庙宇,用来纪念穆赛德斯的才华、美德和他对挚友卡洛斯的兄弟情谊。
而卡洛斯墓旁的那棵橄榄树从他的坟墓里长出来,一直矗立在那里。老养蜂人告诉我,有的时候,夜里的风吹过,大树枝之间就会互相低声细语,不断地重复着一个词——“Oἰδα!Oἰδα!”(我知道!我知道!)

《The Cats of Ulthar 乌撒的猫》

本篇小说写于1920年6月15日,很可能是洛夫克拉夫特写给自己心爱之猫的作品。在他写于1920年5月21日的一封信中,洛夫克拉夫特概述了这篇小说的情节,表示仍然借鉴了邓萨尼勋爵的作品,尤其是对"黑暗流浪者"(邓萨尼勋爵在一篇作品中描述过的一个类似的部落)的引用。小说中叙述了一则古老的寓言传说,关于一场针锋相对的可怕的复仇。本篇小说发表于《试验》杂志的1920年11月刊上。

相传,在斯凯河边坐落着一座城市,城市的名字叫乌撒。在乌撒城里有一条法律:禁止任何人杀猫。每当我凝视着自己心爱的猫蹲坐在炉火旁发出哼哼的声音时,我就相信这个传说一定是真的。因为我觉得,猫是一种神秘的动物,与一些人类看不到的东西有着紧密的联系。猫是埃古普托斯的灵魂,身上背负着被遗忘的麦罗埃和俄斐的故事和传说。猫还是丛林王者们的亲族,继承着古老又神秘的非洲大陆的秘密。它跟斯芬克斯是近亲,说着同样的语言。但是比斯芬克斯还要古老,因为它还记得斯芬克斯已经忘记的事情。

在这支奇怪的商队中,有一个小男孩,他没有父母,一只黑色小猫与他相依为命。命运没有怜悯他,他的亲人们都没能逃过瘟疫,只剩下这只毛茸茸的小猫陪伴他,为他缓解悲痛;对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来说,看到小猫憨态可掬的模样就感觉很温暖了,就不那么悲伤了。黑色流浪者们都叫他美尼斯,他常常坐在一个画有奇怪图案的马车踏板上跟自己的这只姿态优雅的小猫玩耍,渐渐地,他不那么悲伤了,脸上的笑容比泪水多了。
就在黑色流浪者们来到乌撒城的第三天早晨,美尼斯的小黑猫不见了。他在市场里大声地哭了起来。得知事情经过的几个乌撒人告诉他关于那对老夫妇的事情,还有他们晚上听到的奇怪的声音。听完这些,美尼斯便不再哭泣,他陷入了沉思,最后开始祈祷。他面向太阳张开双臂,用一种乌撒人听不懂的语言做祷告。其实大家也没有很努力地去听小男孩在说什么,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天空和形状怪异的云朵吸引住了。那真是极其罕见的现象。当小男孩对着天空说出他的请求之后,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奇怪的形状,向下投出阴影。那是一种由多种生物孕育出的物种,两侧长角,角间夹着一个圆盘。自然界充满了这种超出人类想象力的幻象。

《The Temple 神殿》

本篇小说是洛夫克拉夫特早期创作中最长的一篇,大约写于1920年夏天,约在8月20日左右完稿,这一天也是洛夫克拉夫特的三十岁生日。小说中有对德国军人很明显的讽刺,也有对超自然现象的大量描述,对故事的叙述者是如何逐渐变疯的过程也描述得很有感染力。本篇小说是洛夫克拉夫特第一篇没有发表在业余杂志上的小说,几年后的1925年9月,《诡丽幻谭》发表了这篇作品。

就在8月12日下午三时十五分左右,可怜的克伦策完全疯了。本来他应该在潜望塔操作探照灯的,但是我却看到他突然跑到了图书室,当时我正在里面读书。他的表情立刻出卖了他。我将把他的话记在这里,并在他着重强调的字下加了下划线。“他在召唤我!他在召唤我!我听见了!我们必须去!”克伦策一边喊着,一边从桌上拿起那枚象牙雕像,装进自己的口袋,旋即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拽到通往甲板的升降扶梯处。我马上就明白了:他想打开舱门,和我一起跳进海里!但是我可不打算跟他一起变成自杀狂或杀人狂。我表现得很犹豫,并且试图安抚他,但这只使他变得更加狂躁,并说道:“现在就过来,不要再耽搁了,与其抗拒着等死,还不如忏悔祈求原谅。”于是我只好放弃了安抚他的计划并告诉他,他已经疯了,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疯子。然而克伦策对我的话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地哭喊着:“如果我疯了,那简直是太仁慈了!祈求诸神怜悯那些麻木的人吧,他们即使在可怕的死亡面前还能保持理智。来吧,一起变成疯子吧,他依然在充满仁慈地召唤着我啊!”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当我看到被探照灯照亮的海洋谷的样子时,还是大为惊叹。虽说我是一个在传统的普鲁士文化熏陶之下长大的人,地质学的知识和各种传说也告诉过我海洋底下的景象千变万化,甚至会与陆地上的景象倒置,知晓这些道理的我本不该如此惊讶。但展现在我眼前的,竟然是许多宏伟建筑群的废墟,这些建筑经过精心布局,尽管建筑风格各不相同,但所有建筑都极尽壮美。这些建筑中的大部分都是用大理石建成,在探照灯下闪着白色的光辉。从整体上看,这是一个坐落于峡谷底部的巨大城市,在峡谷陡峭的斜坡上也星罗棋布着大量的神殿和别墅。即使屋顶已经崩塌、支柱已经折损,那里依然保留着远古时代的壮美气息,任凭岁月流逝也无法磨灭。

从潜艇的另一侧看出去,在距离潜艇极近的地方,几乎是我的面前,有一座装饰得富丽堂皇并且保存得极其完整的庞大建筑物,很显然这是一座神殿,一座完整地从坚硬的岩石上凿出来的神殿。这座巨大无比的手工铸成的神殿究竟是如何建成的,我根本无从想象。神殿的正面高大无比,上面有很多连续不断的凹槽。墙上分布着许许多多的窗户,中央有一扇敞开的大门,由一长串台阶连接。整扇大门都被巧夺天工的浮雕环绕,雕刻着酒神巴克科斯的信徒们。支撑着这一切的,则是巨大的立柱和雕饰带,也都用华美无比的雕塑装饰其中。能看出,那些雕塑都在描绘理想化的田园风景,以及祭司和女祭司们一队一队地排列,手中拿着奇怪的宗教用具来礼拜一个光芒四射的神像。这些雕刻呈现出完美的艺术性,大部分都是希腊式的风格,但也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它们看起来古老得可怕,因此只可能是希腊艺术的远祖,而不可能是直系祖先。毫无疑问,这座魁伟的神殿中的每个部分都是从我们所在的山坡上的岩石雕掘而出,整个神殿其实就是山谷岩壁的一部分,但是它内部的空间究竟宽广到什么程度,则是我的想象力所不及的。或许里面有一个或者一系列的洞穴,呈辐射状围绕着一个核心。尽管经历了岁月的流逝和海水的浸泡,神殿那远古的威容依然留存,如今,千秋万代都已过去,它依然是那样地光彩熠熠,那样地神圣不可侵犯,长存于大洋深渊那无尽的黑夜和沉寂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个小时来仔细研究这座陷落的海底城市,痴痴地盯着庞大的神殿里面的每一座建筑物,每一座拱桥和每一座雕像,被它们的美和神秘所折服。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但还是无法抑制住好奇心。我急切地将探照灯的光线照向每一个角落。借助探照灯的光线,我看清了许多细节,却看不见那座岩石神殿内部的样子。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意识到应该节省电力,就关闭了探照灯。和前几周潜艇漂流在海面上的时候相比,现在探照灯发出的光明显暗了许多。即便是这样,我想要探索这座水下城市秘密的欲望却愈发强烈。我,一个德国人,现在成了踏入这座被永远遗忘的城市里的第一人了!

难道,命运保留下我的理性,只是为了最终让我屈服,并把我推向任何人连做梦都想不到的、无比可怕的结局吗?

我开始产生了幻听,透过“U-29”潜艇那完全隔音的船体,我仿佛听到了有韵律感和节奏感的声音,其中还透着一些狂野,就像是优美的赞美诗和合唱的圣歌。于是,我确信自己的精神和神经已经不正常了。我划了几根火柴,为自己灌下了一瓶镇静剂,之后感觉平静了许多,幻听的症状也好多了。但是磷光并没有消失,而且我也难以抑制自己幼稚的冲动,只想靠近舷窗去查找光源。这种感觉真实得恐怖,借着磷光我看清了周围那些熟悉的物品,包括我刚喝完的溴化钠水溶液空瓶。然而,那空瓶却不在我刚才放下的位置。空瓶的位置让我困惑不解,最后我只好穿过房间,摸到了它。它确实是在我所看到的那个位置。现在我才明白,这光要么是真实的,要么是一种始终如一、不可驱散的幻觉。最后,我放弃一切抵抗,登上潜望塔,去寻找光的来源。也许,那光来自另一艘U艇,我还有获救的可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违背了客观真理和自然的法则,或许是我混乱的大脑中主观的、不真实的产物,所以读到的人不能完全接受也是情有可原的。当我登上潜望塔之后,我发现大海并不像我预想的那样光芒四射,没有任何动植物在发出磷光。从斜坡延伸到河岸的城市也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接下来我所目睹的事物,一点也不夸张、一点也不怪诞、一点也不恐怖,因为看到它之后,我就再也不相信我的知觉了。在那座岩石山上雕琢而出的海底神殿的门窗里,生动地闪烁着红色的光芒,仿佛有火焰在神殿深处的祭坛上猛烈燃烧。

《Facts Concerning the Late Arthur Jermyn and His Family 关于已故的亚瑟·杰明及其家族的事实》

本篇小说写于1920年下半年,是洛夫克拉夫特早期最出众的恐怖小说之一,它强有力地预示了未来的《克苏鲁的呼唤》,本篇小说也是洛夫克拉夫特首篇关于“遗传性退化变性”(hereditary degeneration)的作品。小说主人公急速退化成了一头进化论定义下的“野兽”。这篇小说的全名很少被提及,仅在初次发表的《狼獾》杂志1921年3月刊和6月刊中使用过这个标题。后来,这篇小说又发表在《诡丽幻谭》上,但标题改成了《白猿》(The White Ape),这令洛夫克拉夫特很不开心。他随即在一封信中写道:“如果我用‘白猿’来命名一篇小说,那么这篇小说中就根本不会提到任何猿人。”

​p.s.这种单倍行距的打字稿(可能是在1922年或1923年完成的)包含了在1921年的版本中没有出现的修改,是1923年4月末或5月初洛夫克拉夫特提交给《诡丽幻谭》五篇小说打字稿中的一篇。

生命是可憎的,而从我们了解的所谓的“事实”背后,能窥探到比生命丑陋千倍万倍的东西。科学已经受到种种令人震惊的事件压制,最终恐怕会使人类这一物种彻底灭绝——如果人类算是独立物种的话——因为它储存的那些难以想象的恐惧一旦被释放到这个世界上,人类的平凡头脑是无法承受的。如果我们真正地了解自己,或许也会像亚瑟·杰明先生那样做。那天晚上,亚瑟·杰明先生把自己的全身浇满了油,然后点燃了自己的衣服。没有一个人去把他烧焦的残骸放进骨灰瓮,也没有人为他刻碑立传、述说生平。在他的死亡现场只找到了一些文件和装在箱子里的东西,但发现这些的人都希望彻底忘记一切,甚至连那些曾经认识他的人都不承认他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登录以加入对话
万象千言

本站话题休闲取向,欢迎使用。以下类型用户请勿注册:激进民运人士、左翼爱国者、网络评论员。

访客查看账户公共页面 (1234.as/@username) 仅显示 10 条最新嘟文,如果需要查看更多,请关注或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