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沈从文)搞的那些东西,陶瓷、漆器、丝绸、服饰,都是“物”,但是他看到的是人,人的聪明,人的创造,人的艺术爱美心和坚持不懈的劳动。他说起这些东西时那样兴奋激动,赞叹不已,样子真是非常天真。他搞的文物工作,我真想给它起一个名字,叫做“抒情考古学”。
—— 汪曾祺
《史记》《汉书》都称西北匈奴胡人不重珠玉,欢喜锦绣。汉代以来中原每年必赐匈奴酋长许多锦绣。中原向大宛、楼兰诸国换马和玉,也用的是锦绣和其他丝织物。这种丝织物中,是有加金的,如《盐铁论》说的中等富人的服饰,即有“罽衣金缕,燕貉代黄”。说的金缕也可能指的是大夏、大秦外来物。《晋书·大秦国传》称大秦“能刺金缕绣”。西北匈奴羌胡民族,既欢喜锦和金银,就有可能从大秦得到金缕绣。近半世纪西北发掘的文物,证实了史传所称西北民族爱好锦绣的习惯。在内蒙古和新疆沙漠中,得到的汉代丝织物,如带文字的“韩仁”锦、“长生无极”锦、“宜子孙”锦、“群鹄”锦、“新神灵广”锦、“长乐明光”锦,和不带文字的若干种绫锦绣件。截至目下,还是中国古代丝织物中一份最有代表性的、珍贵的遗物。它的纹样和古乐浪汉墓出土的丝织物大同小异,恰是汉代中原丝绣的标准纹样。(正和《盐铁论》说起过的,两地当时受中原墓葬影响情形相合。)中国科学院黄文弼先生,在他作的《罗布淖尔考古记》中说:“孔雀河沿岸之衣冠冢中,死者衣文绣彩,甚为丽都,虽黄发小儿,亦皆被服之。”遗物中有一片近乎织成刻丝的织物,上面作的是一匹球尾马拉一辆车子,文献和其他报告图录中,还从来没有提起过。但似乎没有见过刺金缕绣。其中一个青红锦拼合成的锦囊,记录上虽说是从魏晋之际古墓中得来,其实是正格汉式锦,一作龙纹,或即《西京杂记》所谓蛟龙锦,有“无极”字样。一作对立小鸳鸯花纹,有一“宜”字,似“宜子孙”锦,已启唐代作风。这些丝织物,据朱桂莘先生说,当时或着金。但从提花纬线考查,不像加过金。在北方古坟中,曾得到一小片桃红色有串枝花的毛织物(见《北方系文物研究》,第一六一页后图五十三)。花纹和一般丝织物截然不同,和汉末镜缘装饰倒相近。如非当时西北著名的细罽,从花纹看,有可能来自大秦或西方其他国家,时代当在魏晋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