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我正在大口饮茶,彩云朵朵,从西边悠然飘来,不由想道,“春天就这样缓缓来了”。这样想着,不顾田野依然湿润,道路依然泥泞,我就随着别人的指点,来到了邻近的一个树林,从那里踏上了一块干燥平坦的草地。小径蜿蜒,伸向一英里路的远方,两边是低矮的丛林,路尽头有一点亮光,随着天气的阴晴而或明或暗。这是一次多好的徒步旅行机会!书籍友朋于我皆无所需,我可以边走边回忆我的青年时代,那些年月,那些时光,伴着微风,拂面而来。我可以自在地漫步几个小时,时而极目远眺,时而侧身回望;时而想岔开大路,另辟新径,时而又迟疑犹豫,生怕扯断纤细的回忆之丝。白桦在微风中摇曳,树干熠熠,枝条宛曼;一只山鸡扑簌而起;不由回忆起昔日在此曾见到过一只斑鸠在泥土里扑腾,不由感慨韶光易逝。悠悠岁月,熟悉的名字,亲切的面容,一一在眼前浮现。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想起他们?或者说为什么不常常想起他们?人生就好比穿越一条狭窄的小路,四周围着一条薄薄的帷幕,幕后是一尊尊人像,一张张竖琴;然而人们不会伸出双手去揭开幕布,去细看那些画像,或者弹拨那琴弦。又如在剧场里,当古老的绿色帷幕徐徐卷起,成群的人们、奇异的服饰、晃动的笑容、丰盛的宴会、庄重的屋宇、闪亮的远景,一一在眼前展现;只要愿意,我们随时可以窥视过去,那曾使我们触景生情的、长忆难忘的、悠然神往的或痛心疾首的一切,可以重新为我们所有。但对这一切,我们漠不关心,无动于衷,仿佛最可关注的只是眼前的烦恼、明日的失意。房里即使挂着提香的杰作,我也未必在意,如何能期望我心灵中的眼睛能看得那么远,或者会运用意志的魔力,把藏有这幅画真迹的罗浮宫的厚厚的石墙推倒呢?见到这幅画,就使我想起罗浮宫另一个头像,想到它,我便忘怀一切,我甚至愿意变成它所代表的那个人,他是如此安详,如此镇定自若!我真巴不得把这幅画像悬挂在我心灵深处,以便时时望上一眼,就像护身符一样,来安抚我那起伏的思潮。这种期望看似自然,但实际必然落空。要么像法国人那样,把花圈挂在坟头,利用死者生前的小像来唤回亡灵?
——《告别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