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达多,这个婆罗门人的漂亮男孩,是在楼房的阴影里,在阳光下河滩边的小船里,在沙尔瓦德树和无花果树的浓荫下长大的,这只年轻的鹰是和他的好朋友戈文达,另一个婆罗门的儿子,在一起长大的。当他在河岸边沐浴、作神圣的洗礼、作神圣的献祭的时候,阳光晒黑了他光滑的肩膀。当他在芒果树丛里玩儿童游戏时,在倾听母亲唱歌时,在作神圣的献祭时,在聆听自己父亲和教师的教诲时,在和智慧的长者谈话时,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常常会流露出一抹阴影。悉达多早已参加智慧长者们的谈话,他和戈文达一起练习雄辩,练习欣赏艺术,练习沉思潜修。他早已懂得如何无声地念诵“唵”,这是个意义深刻的字,他不出声地吸一口气,说出这个字,又不出声地呼一口气,说出这个字,他是集中了自己全部精神念诵的,额头上闪烁着体现灵魂纯净的光辉。他早已懂得,如何在自己生命内部掌握阿特曼,使自己不可摧毁,使自己和宇宙完全一致。
——「婆罗门的儿子」
他看见许多神道的像,看见了克利什那神和阿奢尼神。他看见所有这些躯体和脸庞以千万种方式互相联系在一起,每一个都声援着另一个,他们爱着,他们恨着,他们消亡了,他们又获得了新生,每一个都抱有死的愿望,有一种对于短暂人世的痛苦而热烈的忏悔感,然而却没有一个得以死去,每一个只是自我转化着,连续不断地新生,又连续不断地获得一个新的脸庞,而在这一张脸和另一张脸之间并不存在时代的区别——所有这些躯体和脸庞都静息着,流动着,生产着,漂浮着,又互相汇集在一起,而恒久地在一切之上的仍是某种薄薄的、无实质的,但却是实际存在的东西,好似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玻璃或者冰层,好似一大片透明的皮肤,好似一个由水所形成的薄壳、模型或者面具,这个面具微微含笑,这个面具正是悉达多含笑的脸庞,这脸庞正是他,正是戈文达在同一瞬间用嘴唇轻轻接触过的。此刻戈文达看到,这个面具,这个和谐统一的面具是高高超越于一切流动的躯体之上的,这个永恒存在的面具是超越于千百万生者和死者之上的,而悉达多脸上的笑容也完全同它一样,同时也和加泰玛活佛脸上的笑容完全一样,活佛的笑容他从前曾满怀崇敬地凝望过上百次,都是同样的平静,细致,不可捉摸,也许还带点儿亲切,带点儿嘲讽和聪慧的神情,是千百种变化多端的笑容的总和。这时候戈文达才明白,这是一个完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