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铁里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夜色已经完全降临。空气很不平静,扰动它的除了对不祥之事的预感,还有另一种东西。是某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对下雪天的感觉。下雪天里,时间从制度中解放出来,就好像雪是一种打败时间的技术,又仿佛是被打败的时间本身从天空中落下来,每一枚亮晶晶的冰粒都是你的日常赠还给你的瞬间。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引发兴奋的物质形态不是冰晶:联合广场一带的空气里充满了蒸气形态的水,那是热带地区才有的湿度,平常的纽约不会出现,是一种不祥的介质。亚历克丝叫我在全食超市门口和她碰面——去全食超市买东西这个主意很荒谬,因为那里已经被洗劫一空。但亚历克丝声称自己不喝不行的那种茶只有全食超市在卖,那是她的几样嗜好之一。在超市门口,一名记者沐浴在钨丝灯的灯光里,正对着镜头,报道手电筒、罐头食品、瓶装水的抢购风潮。一些小孩子在她背后跑来跑去,不时停下来招手。
亚历克丝和我打招呼,我注意到她的样子有些不同,散发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光彩。但是,当我们开始在人群中尽量轻巧地往前挤的时候,我意识到变化极有可能只是存在于我的视觉之中,因为货架上剩下的每一件东西,同样让我觉得略有异样,仿佛带了一点能量。和平时一比,短缺实在是一番奇怪的景象。一贯明亮、丰盛的一排排货道,如今大片大片地空了,尤其是预先包装好的基本食品区,只有贵得离谱的有机农产品还有很多,依旧在人造烟雾中闪闪发光。亚历克丝准备了一个大概的清单:风暴应急无线电、手摇式电筒、蜡烛、各种食品。可是到了这个点,清单上的东西几乎全卖光了。我们不在乎,在偌大的超市里随着客流穿梭。虽然收银台边上站了警察,买东西的人却好像异乎寻常地礼貌、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