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医院里的照明一片雪亮,但走到街上的时候,我觉得从夜晚走进了白天,或是从调暗了灯光的剧院,从日场戏中出来走到了阳光下,又或者像是,我幻想着,乘坐一艘潜艇浮出水面——医院和外界之间的门,犹如不同世界、不同媒介之间的门。你有没有见过停在旋转门里的人,他们就像潜水员慢慢减压、转换环境,以防氮气在血液里形成气泡;或者你有没有注意到,许多人踏上人行道时,都带着一脸困惑——我在第五大道对面找到了一张长椅,坐下来观察——就好似他们忽然间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却又说不上来忘记了什么:钥匙,手机,还是身边离去之人的点点滴滴?看见他们一秒之后又回想起来,实在难受。当我在安全距离外观察医院的时候,我想起亚历克丝曾经有一个住切尔西的朋友被一辆SUV撞了,我在她家的日式床垫上打了几个星期的地铺。亚历克丝习惯在没有完全醒来时下床。有几次早上,她下床去厨房烧泡茶的水,走到一半才想起坎迪斯死了。(我不知道当时我是如何发现她暂时忘了那件事,又是如何看出来她重新想起来了。)我敢确定,如果你想从离开西奈山医院的人流中辨别出内心已经垮掉或快要垮掉的人,不要去找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悲伤或忧愁,你要去找那些像是坐了长途航班刚下飞机的乘客一样的人——表情空洞,身体刚刚开始适应新的时区和地面速度。
“地面速度”——我坐着,背对公园,等待城市重新将我吸收。我屏住呼吸,直到巴士路过后尾气飘散。一辆联邦快递的货车正在倒车,哔哔声变成了伯纳德心率监测仪的声音。我开始把这个短语大声念出来,加入这座城市此时此刻正自言自语的千万人中去,我不断重复着这个短语,念着念着,“地面”读音让我想到了“碾磨”的过去式——仿佛速度可以被粉碎、研磨。这让我想起了速溶咖啡。